舊工廠改造的展廳里,鋼結構的冷硬撞著藝術品的柔,陽光透過高窗,在地上織出流動的光斑。林嶼正和幾位藏家談笑,阮月棠站在一幅抽象畫前,指尖無意識地劃過畫布邊緣的肌理,心思卻有些飄。
后背忽然爬上一陣奇異的癢。
不是林嶼的靠近,不是人群的喧囂,是一道目光。輕得像羽毛掃過心尖,卻帶著不容忽視的重量,溫柔,專注,像春日融雪的陽光,悄無聲息地把她裹了進去。
阮月棠的心跳漏了一拍。
她幾乎是本能地轉身,目光穿過稀疏的人群,落在展廳另一端的角落。
溫云舟就站在那里。
白襯衫的袖子挽到手肘,露出流暢的小臂線條。他沒看展品,也沒看旁人,微微側著頭,目光像系了線的箭,精準地、毫無阻礙地落在她身上。
距離不算近,看不清他的表情,卻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目光里的東西——沒有審視,沒有占有,只有一種近乎虔誠的專注,像在欣賞一件獨一無二的珍寶,連呼吸都放輕了。
周圍的人聲、腳步聲、林嶼的談笑,瞬間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。阮月棠的耳尖開始發燙,一股熟悉的熱意從心口漫開,沿著血管竄到指尖,麻絲絲的。圖書館里那股雪后松林的冷香,仿佛順著這道目光飄了過來,清冽又勾人,讓她忍不住屏住了呼吸。
他在這里看了多久?是不是從她進來就沒移開過視線?
就在她被這道目光攫住,連呼吸都忘了調勻時——
溫云舟像是突然驚醒,目光猛地閃爍了一下。那道專注的、仿佛凝住時光的注視,像潮水般倉促退去。他慌亂地低下頭,長長的睫毛垂下來,在眼下投出濃密的陰影,遮住了那雙剛還盛著光的眼。他側過身,背對著她,肩膀微微繃緊,像是突然對身旁那尊冷硬的金屬雕塑著了迷。
那躲避,笨拙得像只受驚的鹿,和剛才沉靜的注視形成刺眼的反差。
阮月棠的心跳反而更瘋了,像有只小鼓在胸腔里擂。一股莫名的失落混著被“抓包”的羞窘涌上來,她慌忙轉回頭,假裝研究畫作的筆觸,指尖卻攥緊了衣角,布料的紋路硌著掌心,才勉強壓下喉嚨口的顫。
“在看什么?”林嶼的聲音在耳邊響起,帶著慣有的溫柔,手臂自然地攬住她的肩,“帶你去看莫奈的草稿,比這個有意思。”
阮月棠訥訥點頭,被他牽著往展廳深處走。腳步有些虛浮,畫布上的濃墨重彩在眼里都成了模糊的色塊,記腦子都是溫云舟剛才的目光,和他轉身時那抹僵硬的側影。
走出幾步,她終究沒忍住,借著攏頭發的動作,飛快地回頭瞥了一眼。
溫云舟還背對著她,站在雕塑投下的陰影里,陽光勾勒出他清雋卻孤寂的輪廓。他低著頭,像是在看自已的鞋尖,安靜得像株在角落生長的植物。
可就在她收回目光的前一瞬,眼角的余光瞥見——他垂在身側的手指,幾不可察地蜷了一下,指節泛白,像是在用力攥著什么。
阮月棠的心猛地一顫。
原來那看似平靜的注視下,藏著和她一樣的悸動。那倉促的躲避里,裹著笨拙的克制。
林嶼還在耳邊低聲講著畫里的光影,聲音溫潤得像浸了蜜。可阮月棠的感官像被抽離了,所有的注意力都留在了那個角落,留在那道退潮般的目光里。
那目光是無聲的潮汐。
漫過來時,溫柔得能溺死人,卷著她的心跳,撞得心湖翻涌。
退回去時,又帶著倉促的克制,在她心岸上留下濕涼的印記,久久不散。
她被林嶼護在臂彎里,站在璀璨的藝術品中間,卻清晰地聽見自已心底的聲音——那道來自角落的目光,像戒不掉的癮,輕輕一碰,就能讓她的世界天翻地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