圍觀的百姓好奇,待他們貼完,便一擁而上,擠過去看究竟貼了什么東西。
稍有個識字的擠在前面,從右至左,一個字一個字地對著那張膠水還未干透的紙張讀起來:“長公主詔令,陳太醫署云縱云家滿門清譽……”
聲音很快便被人拋到之后,此起彼伏的議論聲從周遭響起。
顧云籬注意力不在放在此處,抬眼時,卻發現天際不知何時陰沉了下來。
一旁的林慕禾卻忽然“啊”了一聲。
還未出聲詢問,顧云籬便覺臉上一涼。
她下意識地瞇了瞇眼,林慕禾也恰好抬頭,細密的白色顆粒在灰暗的天幕背景下變得清晰可辨。
“下雪了。”林慕禾的聲音帶著一種塵埃落定后的寧靜,輕輕響起。
她緩緩抬起手,素色的衣袖順著纖細的手臂滑落,露出一截潔白的手腕。細小的雪粒輕盈地落在她的掌心、手腕上,帶來點點微涼,旋即化作細小的水珠,在手心里洇開。
顧云籬也靜靜地看著。起初只是稀疏的、細鹽般的雪粒,很快,雪片便漸漸變大,如同無數潔白的精靈,自浩渺的蒼穹翩躚而下。它們無聲地覆蓋著屋瓦、街道、行人肩頭,也溫柔地落在她們的發梢、眉睫之上。
這初冬的
“傾蓋如故,白頭如新”
嘉興四年末,經歷了一整年動蕩的大豊,終于迎來了李繁漪精心為它準備的最后一擊。
有先帝李準攪混水在先,儲君之事一直沒能定論,畢竟明文詔書上,李準曾將儲君之位給了已經作死消失在人世間的李磐,可太子卻突然歸朝,一時間,儲君這個名號空懸。最要命的并不是這個,而是李淮儀消極的態度,看似并不想繼承這些。
相反,在平叛和治國之上屢立功勞的李繁漪卻絲毫沒有掩飾自己的野心,審判罪臣林胥時,便將自己要女主稱帝的欲望,大剌剌地展現在群臣面前。
事發突然,一眾老臣甚至都未反應過來,直至年末這一日,李繁漪與朝堂之中,舌戰群儒,將那些個不同意自己登基為帝的人噴得無話可說。
在毀譽參半的評斷聲中,面對大豊如今的現實,他們只得眼睜睜看著李繁漪登上帝位,坐上了那個幾代之內沒有女人踏足過的位置。
新年伊始的第一日,女帝登基,改年號為貞寧,除極惡謀逆大不敬,大赦天下。
在冬日里最冷的這幾個月里,林胥踏上了流放朔州的路,直至春節元宵過后,駐守在朔州的楚禁回京述職,也帶了一個消息:流放三千里的林胥在路上不斷受到這些年來江湖上、朝廷上的人追殺或是落井下石,雖到達了朔州,卻連問斬的日子都沒撐到,便死在了大雪里。
“朔州的天確實不是人待得!炭火夠還好,不夠就只能凍死了,”楚禁搓了搓手,將手放到炭盆上烘烤,好讓凍得有些僵的手指恢復,“不過這東京的天,今年也不見好活啊。”
安業坊宅邸內,仆從們正忙碌著搬運東西,正月十七這天,元宵的熱鬧還未褪去,貼著的彩燈與彩帶還未來得及摘下。
林慕禾驟然聽見林胥死了的消息,還有些怔愣。
三四個月,這個人不曾在自己耳邊出現過,時間太長,叫她快要忘卻。
“惡人自有天收,這樣最好不過。”顧云籬冷冷置評。
“楚大哥此次回京,要待多久?”林慕禾問。
“半個月,春天要到了,韃子怕是又要惹事,事情辦完我便回去,”他頓了頓,似是想起了什么,“臨行前,蕭介亭還叫我問候你們兩,雖僅幾面之緣,但倒也是個緣分。”
“大人,東西都差不多了。”片刻后,小廝上前給顧云籬傳報。
楚禁這才抿了抿唇,掃了一圈四下變得空曠的府邸:“上一次來,還是你喬遷的時候,沒想到第二次來,你便要離開了。”
“入朝為官本不是我的志向,不過一時權宜之計。”看了眼這住了約大半年的宅子,顧云籬心底也百感交集,“官場紛雜,人際勾心斗角,遠不如做普通平民更自在。”
“可惜,我若是早來一陣,還能趕上和顧前輩見上一面。”楚禁嘆息了一聲,余光里,大將軍從屋子里跑了出來,似乎是認出了他,慢悠悠上前,湊在他腳邊聞了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