目送著皇帝的儀仗消失在凈國寺山道的盡頭,直至最后隱沒在蔥郁林木之后,裴昭才終于可以長長地、深深地舒一口氣。
連日來所有的緊張、焦慮、驚險與疲憊,都隨著一次次呼吸間的吐納,緩緩排出體外,消散在微涼的空氣中。
緊繃的神經驟然松弛,身體深處涌上一股難以言喻的虛脫感,裴昭只覺得腳下輕飄飄的。
如果此時有一個枕頭,她幾乎能躺下就睡著。
蕭崎靜靜地站在她身后半步之遙,目光落在她單薄卻挺直的背影上。
夕陽的余暉為她鍍上了一層柔和的金邊,發絲在微風中輕輕拂動。看著她卸下重擔后那片刻的松懈,蕭崎深邃的眼眸中,翻涌起一絲復雜的情緒——有對眼前這個女子堅韌不拔的敬佩,更有一種難以言喻的、為她感到的驕傲。
裴昭毫無形象地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,仿佛要將所有積壓的疲憊都從骨頭縫里擠出去。
她轉過身,剛想活動一下僵硬的脖頸,目光卻猝不及防地對上了蕭崎那雙正凝視著自己的眼睛。
她的動作瞬間僵住,臉上掠過一絲不自在,“你……這么看著我干什么?”
蕭崎神色如常,聲音低沉平穩,帶著一絲理所當然:“我看我自己的夫人,有什么不妥嗎?”
裴昭被他這理直氣壯的回答噎了一下,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,“懶得理你。”
她隨即想起什么,眉頭微蹙,“對了,剛才在殿上,有件事我忘了問秦晚。”
“什么事?”蕭崎問道。
“就是她最后喊的那句‘佛目無珠,當墮無間’,這八個字倒還能理解她心中的怨憤和不甘,”裴昭眼中帶著思索,“可那朵血色的蓮花……究竟是什么意思?我總覺得,那不僅僅是為了制造恐慌那么簡單。”
蕭崎略一沉吟,道:“或許,只是想用佛門象征的圣潔之物,沾染上血腥,形成更強烈的反差,更能沖擊人心,讓人印象深刻吧。”
裴昭思考了片刻,雖然覺得這個解釋似乎說得通,但心底仍有一絲疑慮盤旋不去。
她遲疑地點了點頭,“倒也有道理……不過,等下次有機會,我還是想去御守閣的牢里,當面再問問她。”
她頓了頓,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,目光四下搜尋,“哎?流銀公子呢?他剛才還在的,怎么一轉眼就不見了?我還沒好好感謝他趕來救我呢!”
蕭崎原本還算平和的面色,在聽到“流銀”二字的瞬間,如同被寒霜覆蓋,瞬間陰沉了下來。
他剛剛還沉浸在案件告破、圣心大悅的輕松之中,甚至因裴昭的表現而暗自得意,覺得倍有面子。可裴昭這脫口而出的“感謝流銀”,像一根刺,猛地扎進了他心里。
他冷哼一聲,聲音里帶著明顯的不悅:“救你的又不是只有他一個人!若不是我及時想起后山那條隱秘山道,就憑他?想破腦袋也找不到你!”
裴昭被他這突如其來的火氣弄得一愣,有些莫名其妙地看著他,“是是是,知道你厲害了,你最厲害行了吧?但人家畢竟也出了力,于情于理,當面道聲謝總是應該的吧?”
蕭崎不再說話,只是繃著臉,周身散發著生人勿近的寒氣,轉身大步流星地朝山下走去。
裴昭看著他明顯寫著“我不高興”的背影,無奈地撇了撇嘴,只能快步跟上。
一路無話,沉悶的氣氛一直持續到馬車駛回蕭府。
夕陽的最后一抹余暉消失在天際,暮色四合,蕭府門前已點起了燈籠。
墨七早已等候在門口,見兩人下車,立刻迎上前來,恭敬地遞上兩份制作精美的請帖。
“閣領,夫人,蘇府方才派人送來了請帖。”
墨七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興奮,“說是夫人的好友蘇巧巧姑娘,特意為慶祝凈國寺連環殺人案順利告破,在蘇府設了慶功宴,邀請了刑部的幾位大人,還有裴府的親眷,請閣領和夫人務必賞光。”
蕭崎面無表情地接過請帖,只掃了一眼封面,便淡淡地吐出兩個字:“不去。”
裴昭正接過另一份請帖,聞言一愣,抬頭看他:“為什么不去?人家蘇姑娘一片好心,特意設宴慶祝,也是為了感謝大家連日來的辛苦,你不去多不給人家面子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