盒便出門了。
修真坊在長安城的西北角,那個方向居上去得甚少,須穿過西市,一路往北才能抵達。
新的王朝建立了,江山易主,動蕩過后對黎民百姓都有些影響,然后出現了個奇怪的現象,西市逐漸恢復了往日繁華,但西市外的夾道間,停滿了各種木料打造的棺材,購買不需入店,直接在棚子底下挑選便可。然后許多披麻戴孝的人在周邊穿梭,隔了一道坊墻,是胡商高聲的叫賣,還有站在高臺上大跳胡騰舞的歌舞伎……人的悲喜,果真是不相通的。
馬車從街市上經過,藥藤揭開食盒的蓋子,唯恐顛簸之下壞了糕點的品相,查驗過后一切如常,車也到了修真坊前。坊門上有武侯看守著,見車到了門前,便大馬金刀擋住了去路。
居上推開車門,自報家門:“我們是待賢坊辛家的人,奉弋陽郡主之命,前來探望庶人高存意。”
高存意如今是虎落平陽了,但辛家在新朝仍有頭臉,再者弋陽郡主和他是姐弟,派人來探望倒是有理有據。
武侯退后了兩步,抬起刀把向內指了指,“步行入內,不得乘車。”
居上忙說好,帶著藥藤從馬車上蹦下來,各提著一只食盒進了坊院內。
這處坊院偏僻得很,以前也曾囚禁過犯錯的宗室,臨近坊門的地方作為將作處的倉庫。居上循著小路向前,走著走著,著實覺得心酸。綠樹掩映的盡頭,那院子孤零零地立在那里,門前好大一口水缸,上面架著毛竹劈成的水渠,用來承接雨天屋檐滴落的雨水。門前中路兩旁種了不知名的蔬菜,已經被艷陽照得發蔫了,菜如其人,大約這也是高存意的現狀吧!
當然,即便是區區的柴扉,也有人把守。藥藤上前通稟,守門的也不曾過多為難,冷著臉把她們放了進去。
一路到了臺階前,邁進門檻,這屋子里真是暗,有門有窗,光線卻怎么都照不進里面來。
“存意?”她探身喚了兩聲,“高存意?”
里面的人終于聽見了,竹榻發出咯吱的聲響。她循聲探訪,才發現蓬頭垢面的高存意翻坐了起來,手忙腳亂整理頭發,卻晚了一步,她已經進來了。
灰心喪氣,他慘然望著她,翕動一下嘴唇,“殊勝,你怎么來了?”
居上沒說話,和藥藤一齊把食盒放在桌上。打開蓋子把碟盞搬出來,單籠金乳酥、巨勝奴、櫻桃畢羅……全是他平時愛吃的。
然而他沒有胃口,本就白凈的臉,蒼白里又泛出一層青灰來。
他擺了擺手,“吃不下。”
淪落至此,誠如吊著半條命一樣,甚至看一眼那些糕餅,就隱隱浮起一陣反胃。
居上耷拉著眉眼看他,“阿嫂讓我帶話給你,讓你好好活著,將來總有團聚的一天。”
可高存意愈發顯得落寞了,看了她一眼,又垂下腦袋去,“我如今成了這樣,將來團聚……何謂團聚?家國沒了,阿耶死了,那個亂臣賊子坐在了我高家的龍椅上,就連你……日后也會嫁作他人婦。團聚?誰與我團聚?我到哪里都是孑然一身,其實還不如死了干凈。”
他一向悲觀,這次的悲觀更放大了百倍。居上不知道怎么安慰他,聽他把“亂臣賊子”的調門吊得老高,只覺得心驚膽戰,忙往下壓了壓手,“小聲些,小心隔墻有耳。”
高存意聽了,苦笑著搖頭,“你看,連你都變得謹慎起來。以前咱們在一起,從來沒見你有什么怕的。”
可此一時彼一時,居上道:“人在屋檐下,你不低頭,就得撞得頭破血流。我也懷念以前啊,以前你是太子,就算我有出格的地方,你都擔待了。不像現在,每日如履薄冰,不光我,就連我父兄都得謹慎為人。今日我來看你,還是借著阿嫂婢女的名頭,你看不出來啊?”
高存意到這刻才發現,她果然和藥藤是一樣的打扮,當即更萎頓了,頹然坐在了條凳上。
看看他的模樣,可憐得很,居上環顧一下四周,屋里幾乎沒什么陳設,連一面銅鏡都沒有,更別提妝匣了。于是從頭上拔下一支梳篦來,順手遞給了他,“留著梳頭吧,每日把自己收拾干凈,就算落難了,你也曾是前朝太子,倒驢不能倒架子。”
高存意聽得心酸,垂下眼,看著那只白玉雕成的手直發呆。
居上又往前遞了遞,“拿著呀。”
他這才慢吞吞接過來,緊緊握在掌心里。
“若是閑得無聊,就找些事做吧。”她回身從食盒底部抽出兩本書來,一本《考工記》,一本《農經》,端端放到他面前,“看看這些書,屋子漏了自己能修繕,前面院子里的空地上,還能種些芥菜和蔥蒜。以前常聽說讀書人有煙霞志,雖然不能真正歸隱山林,權當怡情養性,忙起來就不會那么難過了。”
高存意始終眉頭緊鎖,他嘆了口氣,“做太子時厭惡政務繁多,讓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