暴雨像無數根冰冷的鋼針,扎在林風的臉上。
他最后看到的畫面,是深藍色集裝箱從吊臂上脫落的瞬間。鐵銹紅的吊鉤在空中劃出一道詭異的弧線,像是死神張開的鐮刀。轟鳴聲震碎了雨幕,也震碎了他45年的人生。
鱷魚皮皮鞋陷在鐵軌間的泥水里,被迅速蔓延的猩紅浸透。那是他上個月在米蘭定制的限量款,此刻卻像只垂死的巨獸,徒勞地吞吐著氣泡。手機從西裝內袋滑出,屏幕在積水里閃了最后一下——第七任女友發來的分手短信還停留在對話框里:「林風,你愛的從來只有你自已?!?/p>
真可笑。
林風想笑,喉嚨里卻涌出滾燙的腥甜。他是白手起家的地產大亨,名下的cbd能買下半條長安街,可到頭來,連句l面的遺言都想不出來。意識模糊的瞬間,他仿佛看到了很多張臉:初戀在大學宿舍樓下遞給他的熱牛奶,第二任在產房里虛弱的笑容,第三任在簽字離婚時顫抖的筆尖……她們最終都成了他商業版圖上模糊的背景板。
如果能重來一次……
這個念頭剛冒出來,就被更劇烈的疼痛吞沒。黑暗像潮水般涌來,將他徹底淹沒。
「林風!你給我站起來!」
尖銳的女聲像錐子般刺破黑暗,緊接著是硬物砸在額角的鈍痛。
林風猛地睜開眼。
映入眼簾的不是醫院的白色天花板,而是泛黃的黑板。用白色粉筆寫的「為中華之崛起而讀書」九個大字,在頭頂旋轉的吊扇吹拂下,仿佛活了過來。墻上的紅色日歷紙被陽光曬得發脆,清晰地印著:1988年9月10日。
窗外的老槐樹枝繁葉茂,蟬鳴聒噪得像是要把整個夏天煮沸。穿藍色卡其布校服的學生們趴在課桌上,竊笑聲像投入湖面的石子,一圈圈蕩開。
這是……市三中的初三(2)班教室?
林風下意識地摸向額角,那里果然有個紅腫的硬塊。指尖觸到的皮膚光滑細膩,沒有常年握筆留下的厚繭,也沒有應酬時被煙灰燙出的疤痕。他低頭看向自已的手,骨節分明卻帶著少年人的單薄,指甲縫里還沾著點墨水漬。
校服袖口磨出了毛邊,洗得發白的布料上,印著模糊的「市三中」三個字。
「發什么呆?」講臺上傳來慍怒的聲音,「開學第一天就趴在桌上睡覺,你打算把三年青春都睡過去嗎?」
林風緩緩抬起頭。
講臺上的女老師穿著的確良白襯衫,領口別著枚銀色梅花胸針,細碎的陽光透過窗戶,在她齊耳的短發上跳躍。她手里握著根竹制教鞭,敲得講臺咚咚作響,眉頭因憤怒而微微蹙起,露出光潔飽記的額頭。
蘇婉清。
林風的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,驟然縮成一團。
他怎么會忘了她?他的初中班主任,那個永遠穿著洗得發白的襯衫,卻把每個學生的作業本都包上牛皮紙封面的女人。前世的記憶碎片突然變得清晰:她會在冬天把學生凍僵的手塞進自已懷里暖熱,會把食堂里省下來的肉票偷偷塞給家境貧寒的孩子,會在他被校外混混堵截時,像只護崽的母獸般擋在他身前。
可這樣溫柔的女人,卻在三十歲那年,從百貨大樓的頂樓一躍而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