"工業可能破除了迷信,但工業破除迷信有點不太可能;死板僵化到了近乎于遵奉神靈的地步,這樣建設的產業,能夠滿足他們先前的期望么?
“如果只是學到了這一步,那恐怕也還算不得成功。”穆祺若有所思:“恕我直言,這幾份送上來的貢物,多半也只是充面子獻祥瑞,向皇帝展示業績的樣板工程而已。真正發展的情況,或許沒有那么鮮亮……這也只有等等再看了。”
這一等又是幾個月,直到皇帝派出的首批直指使者巡視完各處,恭恭敬敬面圣回報,并奉上了他們私下考察各地工業的見聞——如果按照直指使者們的敘述,則此次見聞可稱欣欣向榮,他們行走至江南各處,眼見著城中已經修起了大大小小的高爐和煙囪,各色精巧的鐵制器具流水一樣的被生產出來,一日的產量便能抵得上過去一年;所以他們特意帶回一些器具作為驗證,同時也要進獻陛下,展示此次巡視的成功。
不過,面對那些被捧上來的、亮閃閃的金屬器皿,被大大奉承了一番的皇帝卻并未展現出任何喜悅欣然的神色;相反,他稍一躊躇,居然——居然回頭望向了某個站在御座之后的方士?
穆姓方士不動聲色,仿佛只是隨意旁聽,絕不放在心上;直到回稟的使者滔滔不絕的說完,他才終于慢慢問上一句:
“敢問尊使,出巡時所見的高爐煙囪,都是在城中布置的么?”
直指使者愣了一愣,不解其意,但還是老實答話:
“當然。”
“那沒事了。”
“那沒事了。”穆祺道:“還欠著火候呢?”
劉先生略微有些不服了:“怎么就欠火候了?”
又是高爐,又是煙囪,他看這形勢一片大好,不是小好,哪里就欠火候了?欠的什么火候?
“工業選址,有把鋼廠選在居民區的么?高爐要吞入礦石,吐出鐵器,所以選址要么在礦山附近靠近原料,要么在便于運輸的港口,哪里有選在市集中央,人煙富盛之處的呢?”
選在人煙富盛之處,那是既沒有原料,也不方便運輸,噴吐出的煙霧無遮無攔,當頭就可以往居民區猛灌,當地的達官貴人平民百姓躬逢其盛,開門就能品享二氧化硫的滋味;其余的安排有利有弊,還要利益相關方彼此撕扯;但這個安排就非常之超乎意外了,因為正常人想來想去,都實在是想不出來它的好處會是在哪里!
……喔不對,雖然在正常情況下這個操作確實沒有好處,但為什么不展開來想一想呢?直指使者下去巡訪,也不可能處處都查到看到;要是不把辛苦搭建的高爐放在一眼就能望見的城市正中,他們這一番向上進步的熱望,又怎么能傳遞到圣上御駕之前呢?
劉先生默然了。
數日后,天子再次召見直指使者,詳細核對他們的報告;最終以“瀆職不力”、“諂媚逢迎”的罪過,免除了江南數地的太守,下廷尉處置;同時嚴譴使者,指責他們巡視時敷衍了事,上下勾結,流于形勢——使者是天子私人,問罪時甚至都用不著走廷尉審問的流程,直接拖出去一人六十大棍,打完之后扔到長陵去給高皇帝看墳。
今日天上人,明日土里草;敢讓皇帝丟面子,那還有得好?
總之,一頓板子下去立竿見影,使者們魂飛魄散、創巨痛深,多年積習,一朝即改。從此之后,派遣出去的使者洗心革面,痛改前非,工作方式搖身一變,變為不發通知,不打招呼,下去后直奔基層,調查完后馬上跑路,絕不要給當地主官任何見面請托的機會。
——你們不要臉了,我們還要命呢!
這么一整頓之后,效果果然非常明顯,至少
“總的來看,
技術發展似乎是上了一點門道了。”
穆祺舉著那根鐵針,向幾位甲方稍作展示——在明亮陽光之下,這些鐵器的細節更可以看得清清楚楚,
略無掩飾:他高舉的幾根鐵針上滿是毛刺,疙疙瘩瘩凹凸不平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