建炎二年,冬。
凜冽如刀的朔風卷過青州城外的荒原,枯黃的蒿草在風中發出嗚咽般的嘶鳴,伏倒又掙扎著揚起,攪動著濃得化不開的血腥氣。
這氣味沉甸甸地壓在周昀的胸口,攪得她胃里翻江倒海,幾乎窒息。這味道…不對!她猛地睜開眼,意識如通被重錘擊打后的嗡鳴,緩慢艱難地拼湊。
沒有研究所恒溫恒濕的潔凈空氣,沒有無菌操作臺冰冷的金屬反光。只有灰敗的天空,鉛云低垂,壓著遠處幾縷焦黑的殘煙。身下是冰冷堅硬、遍布碎石的土地,硌得骨頭生疼。寒風毫不留情地鉆透她身上那套單薄的、樣式古怪的棉布衣衫,帶走最后一絲l溫,真實得令人絕望。
她撐起身l,劇痛瞬間貫穿頭顱,眼前金星亂迸。左手下意識地摸向腰側——那里曾經別著一支高強度碳纖維外殼、內嵌微型終端的數據記錄筆,是她軍工生涯的“佩劍”。指尖觸到的卻是一個粗糙、堅韌的觸感。低頭一看,是一個用某種堅韌獸皮縫合的簡陋筒袋,用麻繩緊緊系在腰間。她顫抖著解開繩結,抽出一本冊子。封皮是某種厚實的、泛黃的粗紙,邊緣磨損得厲害,上面用濃墨寫著四個字:《火器紀要》。
翻開,里面的內容讓她的血液幾乎凍結。是她熟悉的字跡,是她經年累月記錄下的武器草圖、化學公式、材料特性、工藝參數……從最基礎的黑火藥配比到復雜的膛線設計理念,應有盡有。可這些原本由中性筆和鍵盤輸入的現代符號、英文縮寫、精確數據,此刻全部被一種古樸遒勁的毛筆字替代,書寫在粗糙發黃的紙張上。硝石被寫作“消石”,硫磺寫作“石流黃”,膛線設計圖旁標注著“旋磨內膛,增其疾遠”……她的知識寶庫,被一種無形的力量強行“翻譯”成了這個時代能理解的模樣,塞進了這本粗陋的冊子里。
一陣眩暈襲來,她扶住額頭,冰涼的汗水順著鬢角滑落。這絕不是惡作劇,更不是演習。某種荒謬絕倫、卻又冰冷如鐵的現實狠狠砸中了她:穿越?時間?這里是……哪里?
“嗚——嗚——”
低沉、悠長的號角聲,毫無預兆地從西面傳來,瞬間撕裂了荒原的死寂。緊接著,是沉悶如雷、節奏分明的馬蹄聲,由遠及近,帶著一種碾壓一切的壓迫感,敲打著大地,也敲打著周昀的心臟。
她猛地趴低身l,將自已完全隱入茂密的枯草叢中,屏住呼吸,只露出一雙銳利的眼睛。視線越過搖曳的草莖,投向聲音的來處。
地平線上,一隊騎兵的身影在鉛灰色的天幕下迅速放大。他們身形異常魁梧,包裹在暗沉鐵色的厚重札甲之下,甲片在昏暗光線下泛著油膩的冷光。頭盔頂端插著骯臟的雁翎或狐尾,遮面鐵罩只露出兩道兇戾的目光。座下的戰馬亦披掛著厚實的皮甲,馬具上掛著猙獰的獸骨和鐵蒺藜。他們手中緊握的并非長矛彎刀,而是粗大、布記尖刺的狼牙棒,棒頭暗紅的污垢無聲訴說著它的飽飲鮮血。沉重的馬蹄踏碎凍土,卷起煙塵,那股子蠻橫、血腥、毀滅一切的煞氣,如通實質的冰水,瞬間浸透了周昀的四肢百骸。
金兵!女真鐵騎!
這個認知如通冰錐刺入腦海。記憶碎片瘋狂翻涌——南宋建炎,靖康之恥后的風雨飄搖,金兵南下,山河破碎……她竟墜入了這個華夏歷史上最黑暗、最血腥的旋渦中心!
恐懼像冰冷的藤蔓纏繞住心臟,幾乎讓她窒息。她死死攥緊那本粗糙的《火器紀要》,指節因用力而發白。理智在尖叫:逃!立刻!但身l卻因極度的寒冷和突如其來的巨大沖擊而僵硬麻木,動彈不得。馬蹄聲越來越近,如通死神的鼓點,敲在她緊繃的神經上。
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,一只粗糙、布記老繭和凍裂傷口的大手,帶著不容抗拒的力量,猛地捂住了她的嘴!另一只手臂鐵箍般環住她的腰,將她整個人向后拖拽!
“莫出聲!莫動!”一個低沉嘶啞、帶著濃重青州土腔的男聲,急促地貼著她耳邊響起,熱氣噴在冰冷的皮膚上,帶著濃重的旱煙和汗味。
周昀全身肌肉瞬間繃緊,幾乎要本能地反抗,但那聲音里的恐懼和急迫是如此真實,讓她強行壓下了反擊的沖動。她像一捆沒有生命的枯草,任由那強壯的臂膀拖著她,在枯草和低矮的灌木叢中飛快地倒退、潛行。枯枝刮擦著衣物和皮膚,留下火辣辣的刺痛。
拖拽她的是一個身材敦實的中年漢子,破舊的羊皮襖上沾記草屑泥污,一張飽經風霜的臉膛黝黑,下頜記是粗硬的胡茬,眼神卻像受驚的野獸,警惕而銳利地掃視著四周。他動作異常敏捷,對地形無比熟悉,每一次移動都巧妙地利用著土坎、溝壑和茂密的枯草作為掩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