韓淲是飽學之士,微言大義,高高在上;道衍大師精通佛理,思慮深厚,所言看似空洞,卻又深含哲理;崔致和老謀深算,人情練達,所言盡得為人處世之妙;戰青楓和錢叔同兩個多半時間都在爭吵,但引經據典,也不是無理取鬧;那溫氏并不對所談話題發布意見,但場上若有人針鋒相對,火藥味漸濃,她三言兩語,總能叫人克制,若不是有她在,戰青楓此刻只怕已在錢叔同身上捅了幾千個窟窿;瑩兒坐在眾人之旁,也不言語,只是微笑;珠簾中七姑娘跟眾人都有交互,雖說話不多,但對各人話題主旨卻抓的甚是精準。
不知不覺,已是夜深,眾人意興正濃,絲毫不覺困倦,沈放一直默默傾聽,覺不少言語頗有感觸,倒也有所得。
突然溫氏道:“沈公子為何卻不說話?”
沈放見問到自己,不好裝聾作啞,道:“諸位高賢,見識不凡,句句珠璣,在下才疏學淺,聽聽就好。”
七姑娘笑道:“難道沈公子真的除了說說笑話,別無它能了么?”
沈放道:“我笑話卻也說的不好。”
珠簾中七姑娘微微一怔,她是豪門千金,所見都是上流人物,人人自命不凡,便是家里的下人,也多半識文知理,談吐有禮。
她先前確有激將之意,卻不想沈放渾沒有好勝之念,表現之欲,更不懼旁人輕視。
這廳樓之上,都是人中才俊,就連道衍大師也要自恃身份,正襟危坐,倒真無一人如沈放這般隨隨便便。
七姑娘被他淡淡一句,倒說的有些尷尬,不覺有些氣惱,心道,你這是瞧不起我么?好,今日我倒非叫你說。笑道:“沈公子寵辱不驚,單這番氣度便是不凡,叫小女子好生心折。”
她此言一出,果然還未等沈放接口,戰青楓已怒道:“酒囊飯袋,無一絲真才實學,偏偏大言不慚,裝模作樣,好不要臉。”
越說越惱,突地一揚手,杯中半杯熱茶迎面潑去。兩人雖坐的較遠,相距也不過一丈,那水匯成一線,卻沒有一滴飛濺,更是急如星火,如箭一般,直朝沈放臉上打去。
瑩兒忍不住一聲驚呼,隨即掩口,一雙妙目滿是擔憂之色,這一杯熱茶潑在臉上,就算沒什么力道,也要被燙上一下。
卻見沈放仍是淡定自若,將杯中茶喝了一口,右手順勢舉起杯子,正迎上那一道“水箭”。水一入杯,他舉杯劃了個一字,右手拖到左臂之前,一股水箭已全沒入杯中,連半滴也不曾漏下。就勢劃半個圈兒,卸盡力道,右手已回到原位,杯中半杯茶只余一絲漣漪,微微晃動。
這一下當真如流云出岫,瀟灑已極。廳上數人,除了那道衍大師和戰青楓,都似看的呆了。便是不懂武功之人,也知他這一手極難。都道,原來這人也是個武林高手,瞧著比戰青楓還要高明,不知他要如何反擊。
哪知沈放只是倒去杯中之水,示意身前侍女,又給自己加了一杯,瞧也沒瞧那戰青楓。
眾人更奇,都道,此人一顆心莫不是鐵鑄泥塑的不成,怎沒有一絲火氣?
眾人卻是不知,若是三月之前的沈放,就算不潑將回去,也要說上一句,“杯中臟了,請與我換過一個。”只是jdz金鎖慘死之后,沈放性情已是有了大變,對旁人的譏笑冷眼,全然不會放在心上。
戰青楓冷冷一笑,他這一下卻也未盡全力,那水箭去勢緩慢。沈放這功夫看似精妙,也不過取了準頭,有幾分卸力的本事,若是真正的高手,杯子不動,也能收了這水箭去。此人連句狠話也不敢回,想心里也是清楚明白。
溫氏拍手道:“常聽人言,覆水難收,今日倒真見了奇妙,原來這覆水竟也能收。兩位真是配合無間,戰公子灑的好,沈公子接的妙,我等真是大開眼界。”戰青楓有意叫沈放難堪,她如何看不出來,但到她嘴里,輕輕揭過,兩人都捧了一捧,更是顧全了主人顏面。
錢叔同也拍手道:“原來沈兄弟你也會武功,咱們倒都是看走了眼。”
沈放道:“我這兩下街頭賣藝的手段,算什么武功,莫要貽笑大方。”
錢叔同仍是笑道:“我倒瞧是挺好,比那什么龍啊鳳的,厲害多了。”
韓淲道:“這位小友不驕不躁,倒確是難得。沈公子以為‘道’是什么?”說著對他拱了拱手。
韓淲一心向學,品行高潔,淡泊名利,素有雅望。沈放敬他才學人品,恭敬還了一禮,道:“后生末學,不敢語‘道’,想問一問先生,我等論‘道’,又為了什么?目的何在?”
韓淲不防他將問題又拋了回來,略一思索,道:“道無止境,更無絕對,我等論道,各抒己見,只為相互印證,彼此切磋,他山之石,可以攻玉,潛心學問,必有所得。”
七姑娘贊道:“韓先生一語中的,盡得我心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