沖出那個破敗院子的瞬間,蘇銘的腳步甚至有些踉蹌。
不是因為身體虛弱。
而是因為揣在的確良襯衫最里層口袋里的那沓錢,太沉,也太燙了。
五百元!
在這個豬肉八毛錢一斤,一個壯勞力干一天活掙不到一塊錢的年頭,這筆錢的分量,重如山岳。
這是妹妹蘇晴的命。
是這個家,從地獄爬回人間的唯一一節梯子。
他沒有半分遲疑,目標清晰得如同刀刻斧鑿。
縣醫院!
他幾乎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,踩著腳下那雙快要磨穿了底的布鞋,朝著縣城中心那棟唯一的白色小樓狂奔。
路邊穿著藍灰色“勞動布”衣裳的行人,都用驚詫的目光看著這個瘋了一樣的半大孩子。
他的世界里,只有妹妹那張蠟黃的小臉,和那微弱得隨時可能熄滅的呼吸。
快!
再快一點!
……
縣醫院的藥房窗口,空氣里彌漫著一股來蘇水和中藥混合的、獨屬于這個時代醫院的味道。
穿著嶄新白大褂的藥劑師是個四十多歲的婦女,燙著當時最時髦的卷花頭,臉上掛著“鐵飯碗”單位特有的冷漠,頭也不抬地喊道:
“下一個。”
蘇銘像一頭蠻牛,擠開人群,直接沖到了那個高高的窗口前,把一眾排隊的人撞得東倒西歪。
“同志,俺要買藥!”
他的聲音因急促奔跑而嘶啞,胸膛劇烈地起伏著,像個破舊的風箱。
藥劑師眉頭一皺,厭煩地抬起眼皮,看到一個渾身塵土、滿臉汗漬的農村小子,眼神里的輕蔑毫不掩飾。
“嚷嚷啥?買什么藥?介紹信呢?藥方呢?”
她不耐煩地用指關節敲了敲水泥柜臺,“沒藥方買不了藥,這是規矩!去那邊掛號看病,別在這兒杵著耽誤別人!”
蘇銘沒有理會她的態度,死死地盯著藥劑師,喘著粗氣,一字一頓地說道:“青霉素!”
“俺妹子得了肺炎,公社衛生所的王醫生說,只有青霉素能救她的命!”
“王醫生?”
藥劑師嗤笑一聲,更不耐煩了,“我們這兒姓王的醫生能有一個排!再說了,青霉素是管制品,沒我們醫院大夫的簽字,別說你,就是你們村長來了也別想拿走一針!趕緊走,聽不懂人話是吧?”
蘇銘知道,跟這種人講道理,是這個時代最沒用的事情。
規則是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