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連三日,竹簡所傳多是山間野物與草藥的情報,再未有如那日突發山火的急訊,讓一直懸著心的陳淳安稍微松了口氣。
只是聽見兒女都要離家寄宿,習慣了操持家事的婦人,心里是七上八下。
陳景明那孩子,從小都是不愛說話的悶葫蘆,去了武館會不會挨欺負?會不會跟人動手?館主會不會嫌他不機靈?自家小女兒跟的那位夫子,聽說是罕見的女夫子,本事到底如何,學問又深不深,待景巧嚴不嚴厲?每至深夜,婦人便扯著陳淳安的袖口,絮絮叨叨,憂心忡忡,說到難受處,還會輕聲抽泣。好在陳淳安這做丈夫的從不嫌煩,溫言安慰,答應每次去縣里送貨時,多去瞧上一眼,才稍稍撫平了婦人憂慮。
這日,天光未明。
齊素蘭趕在所有人睡醒之前,早早起身,再次檢視這幾日趕工縫制的貼身內衫和換洗衣褲,是否都已妥帖收進包袱。她看著那塊洗得泛白的靛藍裹布,蹙了蹙眉,轉身回屋,從陪嫁的箱里扯了一匹紅底纏枝紋的細棉布。雖是壓箱底的好料子,此時卻毫不吝惜地換了上去。
她沒出過遠門,見識不算廣,但也知道出門在外,行頭重要,體面要緊,莫讓孩子叫人看低了。
收拾停當,又鉆進灶房忙碌,除了日常的稀粥小菜,還特意摸出自己都舍不得吃的幾枚雞蛋,蒸了一碗黃澄澄的雞蛋羹,想著臨行前再給孩子補補身子。
等到一家人起身,陳淳安只瞧見了一桌熱騰騰飯菜,卻不見妻子蹤影,屋前屋后的轉了轉,最后在后院牛棚停下腳步,看著早已套好的板車,捆扎結實利落的野貨,陳淳安心下了然,無聲地笑了笑。
將牛車牽到院門前,一路上東瞅西望的小姑娘忽然仰頭問道:“爹,娘嘞?咋一早上都沒見著?”
陳淳安替她理了理衣領,溫聲道:“娘,一直都在呢。”
小姑娘眨巴著眼,似懂非懂。
日頭漸高,牛車停在了威遠武館那兩扇氣派的朱紅大門前。
開門的不止是上次所見的清瘦少年,身旁還跟著位身形高大肩寬背厚的男人,一路上跟兒子閑聊,陳淳安得知清瘦少年叫王寧遠,是距離臨遠縣東邊幾百里的王家村人,比陳景明早到幾日,說是根骨不錯,辦事麻利,被教頭相中收了親傳;身旁那位高大男人則是威遠武館大名鼎鼎的館主,周通。
上次回去之后,陳淳安曾專門跑去老丈人家一趟,向那位在縣里開了布匹鋪子的“萬事通”大伯特意請教,據他所言,周通早些年曾是鏢局的把總鏢頭,師承大家,一手兇狠霸道的八極拳,出了名的剛猛無鑄,若不是遭人冷箭,廢了一條腿,如今恐怕早是哪家豪門大族的客卿供奉,護院武師。
陳淳安上前幾步,挨個拱手行禮,和氣道:“見過周館主,寧遠師弟,這幾日準備敬茶錢,耽擱了幾日,實在不好意思。”說著從懷里摸出個沉甸甸的錢袋子,遞過去。
高大男人眼神示意身旁清瘦少年上前接過,稍作掂量,納入懷中。瞧見眼前壯碩漢子一副笑瞇瞇的模樣,并未離去,這位老江湖便先讓清瘦少年先領走陳景明,見兩人走遠,開口問道:“有話要說?”
陳淳安左右撇了一眼,確保周圍無人,從身后行囊里取出一個半臂長的木匣,在高大男人略帶探究的目光中緩緩打開,露出其中一株形態俱佳的上好老山參。
“周館主,山里人拿不出什么金貴東西,也就這些山野玩意兒還算稀罕,上回無意間聽見周館主喜歡搜羅年份足的野貨,就想著帶來請您掌眼,若是合了周館主的意,不知,能否換一本不入流的招式拳譜,我這人自小就愛這些,可惜家里窮,姊妹又多,一直沒機會,您看,能不能行個方便?”
高大男人看著一臉樸實笑意的陳淳安,先是愣神,隨后朗聲大笑起來,“哈哈哈,一本拳譜能值幾個銅板?陳老弟這根山參可是有些年頭了,拿寶貝換糙貨,不后悔?”
陳淳安笑意依舊,“我這人,碰上一心喜歡的東西,就顧不得這么多了。”
高大男人笑聲更甚,伸手真要接匣,卻見陳淳安又利落抽出一塊干凈麻布,將木匣包裹嚴實,才遞到他手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