月光透過木縫漏進來,在土墻上投下幾道歪歪扭扭的影子,倒不像從前那樣攥得人喘不過氣了。
蘇妙妙裹著那件寬大的外套,坐在炕沿上,指尖捏著粗瓷碗。碗里的水漸漸涼了,可掌心的熱度混著心里那點說不清的滋味,遲遲散不去——她把“空間”的事告訴陸子期,已經是三天前的事了。
沒有她怕的驚怒,也沒有斥她“妖異”,就只是沉默了半晌,最后從牙縫里擠出句“藏好,別讓第三個人知道”。
再無多話。
此刻,蘇妙妙看著木板床上陸子期的背影。男人肩背線條依舊硬朗,卻似乎卸去了幾分常年不化的冷硬戾氣,連呼吸都顯得勻長了些,不再像一把時刻繃緊欲出的刀。
她懸了三天的心,悄悄落回實處。
就像剛才,她縮在炕角打了個噴嚏,他沒回頭,卻猛地坐起,抓過床頭外套劈頭蓋臉扔過來,硬邦邦砸下一句:“裹好!別又病歪歪的討債!”
話不好聽,卻沒了從前那種“你是我的所有物”的禁錮意味,反而像一句別捏的關切。外套上還殘留著他的體溫和皂角清氣,將她裹緊,暖意從皮膚滲進去,連心底都烘得溫熱。
她輕輕放下碗,衣領蹭過臉頰,粗布有些扎人,鼻尖卻縈繞著他身上特有的氣息——汗味、淡淡煙草味,還有隔離區染上的硫磺味,混雜在一起,莫名讓人心安。
“還沒看夠?”
床上的人突然出聲,聲音悶在枕頭里,卻奇異地沒了往日的冰碴子,反倒摻了絲難以分辨的……無奈?
蘇妙妙脊背下意識一繃:“沒看。”
陸子期沒回頭,只肩膀動了動,似嗤笑又似嘆息:“沒看?那我后背快被你盯出洞了。怎么,是數我補丁,還是琢磨明天去張嬸家,又從你那‘小倉庫’掏什么好東西?”
他竟說得如此直白。蘇妙妙臉頰一熱,別開視線,耳尖微紅,低聲道:“我只是想……村里光景還難,拿糖是不是太扎眼。”
空間里奶糖不少,亮晶晶的玻璃紙包著。二柱家娃病剛好,小臉蠟黃,她想給兩顆甜甜嘴,又怕太惹眼——這年頭,糖是金貴物,她一個知青哪來這么多?平白惹人懷疑。
“知道扎眼就行。”他接得飛快,語氣依舊硬,卻透著股穩妥,“真想給,就用布包嚴實,說是你從家里帶來的,攢下的。別明晃晃拿出來。李莉那幾個人眼毒得很,正愁抓不到你把柄。”
他竟在替她思慮這些。蘇妙妙指尖蜷縮,攥著粗糙的衣角,心里那點暖意膨脹開來,輕聲道:“我曉得輕重。上次給退燒藥,也是用布裹了好幾層。”
“嗯。”陸子期翻過身,面朝她。月光落在他半邊臉上,唇線緊抿,眼底紅血絲淡了些,連日守夜的疲憊還未散盡,“心里有數就好。”
蘇妙妙這次沒躲開他的目光。他的眼睛在昏暗中沉沉的,卻不像過去只有審視和冷厲,倒像映了點灶膛里未熄的火星,有一點暖意。她喉嚨微動:“陸子期,謝謝你。”
陸子期明顯一怔,耳根竟泛不易察覺的紅,猛地扭開頭,脖子僵硬:“謝什么?我是怕你蠢,被人發現了,拖我下水!”
還是這套說辭。蘇妙妙嘴角彎了彎,沒戳穿。這男人,大概連說句好聽的都不會,只會用硬殼裹著里頭那點軟肉。
柴火又“噼啪”一響,火星竄起,暖黃的光暈短暫地照亮小屋。空氣里那種針尖對麥芒的緊張感消失了,緩和得像融化的冰。
蘇妙妙靠著土墻,慢慢滑躺下去,蜷在外套里。衣擺拖到地上,擋住了夜寒,也似乎擋住了心里的些許慌亂。
她閉眼,思緒卻清晰——空間暴露,他沒把她當異類,還替她遮掩,這是好事。可他那句“你得嫁我”還懸在頭頂,像一根刺。
她得趁村民如今感激她,多攢點人情和底氣。不能全靠他,更不能真被那句話捆死。她蘇妙妙,從來不是誰的附屬品。
“別裝睡。”陸子期的聲音再次響起。他撐起身,輪廓在陰影里像蓄力的豹,卻無攻擊性,“明天去張嬸家,她若塞雞蛋,別實心眼全接著,拿一個就行。他們也不寬裕,你拿多了,他們自己就得餓肚子。”
蘇妙妙睜眼,訝異:“你怎么知道我明日要去張嬸家?”
“你不是想在村里立足?”他挑眉,眼神了然,“二柱家娃剛好,你得去看。劉嫂子家的小子腸胃弱,你提過要調理。東頭老周家孫媳坐了月子,你說要送點紅糖……這些,我都知道。”
他竟然都記得。蘇妙妙心口微燙,垂眸不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