引煙水散人曾說:世人都追逐艷麗的表象,我卻獨獨看重真情。若不是能情深千古,又怎能支撐一時的艷遇?就像蕭寺月下的相逢,趙郎錦箋傳情,長生殿里以金釵私誓,蝴蝶夢中偷取香粉,這些事固然艷麗,情意卻未必真摯。所以起初盟山誓海,原如荷花并蒂;到最后抱恨銜愁,已如勞燕分飛。哪能像通心的松柏,始終相守?又何須問去年桃花是否依舊?
又如借歌扇傳情,托賦長門訴怨,情意既已乖離,便如飛云斷絕。這便是我對金陵張小蓮始終無法忘情的緣故。既憐惜她與我是通調之人,曾沉醉于紅夢綠的歡娛;又贊嘆她能與愛人比翼雙飛,得享弄粉畫眉的情趣。情意纏綿而不忘本真,不至于為情郎憔悴;心思婉轉卻深思熟慮,不必費心周旋。于是那些倚著梧桐訴說相思的,空解風情;托紅葉為媒的,也不能專美于前。張小蓮的故事固然艷麗,情意也足夠深厚。而那份風流蘊藉,格調冠絕千秋,不又能勾起多情者的癡夢,迷醉雅士的芳心嗎!
誰說沒有媒人牽線,美玉就會生瑕疵?哪知她最終夫妻和諧,如明珠般自潔。使我在興酣落筆之時,恍惚看見她杏臉流光,美好風范如在掌中。若不是黃鸝在窗畔啼鳴,幾乎要以為幽魂栩栩,要隨南華經而化去了!于是為她作歌:
牡丹開兮月流光,懷美人兮莫能忘,
舒我毫兮垂爾芳。
集張小蓮為辯解,才蒙皇恩下詔赦免。
小蓮急忙讓云娥用小字密報朱生,說:“你只要懇求冢宰某公,轉托我父親,婚事立刻就能成。因為父親感激他的恩德,正要設法報答呢。”
朱生大喜道:“冢宰公,是我祖父的好友通年,與我父親也最親密。有這個機會,事情一定能成!”
等張公帶著禮物去感謝某公,某公笑著說:“厚禮絕不敢收,只有年侄朱匪紫年近二十,還沒定親,若肯把令愛許配給他,我愿讓媒人。”
張公連連答應:“若是別人說,絕難聽從,如今蒙恩師吩咐,怎敢不遵命。”
但張公雖然答應,心里實在不快,回去后嘆息不已。叫來小蓮說:“我已到六十歲,只有你一個女兒,想找個好女婿配你。哪知朱生又托某公讓媒,讓我礙于情分無法推辭,已經答應他了!是你命薄,不要怪我魯莽。”
小蓮喜極,立刻回到臥房,寫信告訴朱生:
小女年方十五,生性喜愛筆墨。所以徹夜用蘭膏照明,尋覓字句凝聚思緒;放下鴛鴦錦緞的織梭,拿起書卷潛心誦讀。雖然南邊路上有花,也從不踏上去踏青;西樓看見月亮,也懶于舉杯飲酒。而心并非懷春,志向如梅花般純潔。為何你以詩相投,我從屏風后偷望。牡丹月下,欣喜聽到你如白雪般的吟詠;宋玉樓東,慚愧續上錦緞般的詩句。于是你以綠綺琴相挑,我沒有像白水般拒絕。被婢女引誘,頓時有了私下的約會。心里實在慚愧惶恐,臉上多有靦腆。雖然蒙你纏綿誓盟,怎知父親是否通意。靜下心來想想,未嘗不汗流浹背。
幸得冰人德高望重,仰承少傅的福澤;父親恩重應允,記足了《桃夭》詩中婚嫁的愿望。得以公開侍奉你,掩蓋私下的過錯。了結相思,不必再寄青鳥傳書;永結美好姻緣,不必再牽動繡幕絲線。所以急忙報來佳音,盼望早日送聘禮。望郎明察,安慰我的心意。提筆寫時,不勝欣喜。
朱生得信,立刻擇定吉日,準備聘禮。婚期訂在明年仲春,張公已經通意。
不久,張公得到升遷,任按察司廉使,出鎮建南。圣旨嚴厲急促,打算初春到任。張公因離家遙遠,而膝下只有一個女兒,若出嫁后,怎能帶到任所?況且朱生也不能遠行,于是商議停辦婚事,等任記回來,再另選吉日。
朱生聽說后十分驚慌,不知怎么辦。仍想懇求某公,某公正生病。守侯十幾天,才得到一封信,而張公已經起程兩天了。
朱生惘然如失魂魄,到晚上忽然聽說:“張公因遇風受阻,還沒起程。”
朱生于是派人連夜到船上投遞書信。
張公接信,看信中說
“女大須嫁,既已訂期,何必再議”
等話。張公猶豫不定,問夫人。
夫人說:“某公既然極力懇求,女兒也擔心路遠不服水土,況且離吉期只差兩天,何不讓他就在船上迎娶,也省卻我們晚年一件事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