是夜,雨絲交織,將碼頭籠罩在一片迷蒙的灰暗之中。燈籠的光暈在濕漉漉的石板路上投下搖晃的、模糊的影子。
蘇卿卿緊了緊蓑衣,冰涼的雨水卻還是順著縫隙滑入脖頸,衣服潮濕的感覺,激起她一陣寒顫。但她顧不上潮濕的衣襟,一只手死死攥著那本用油布包了又包的厚重賬簿,目光如炬,飛速地掃過眼前堆積如山的貨箱,又低頭核對著簿冊上的墨字。
身旁蕭子衿和追風撐著雨傘,站在兩人身邊,為兩位娘子遮著風雨。雨夜的寒涼對衡陽似乎毫無影響,衡陽高高舉著昏黃的防雨燈籠,站在蘇卿卿身側,昏黃的燈光,照亮紙張上的字跡。
“丙字倉,第七垛,”衡陽的聲音穿透淅瀝的雨聲,帶著一種緊繃的銳利,“賬上記的是……蘇州來的綢緞,一百五十箱。”
衡陽將燈籠拿近些,燈籠的光移過去,照亮了箱體上模糊的標記和編號。貨垛堆得極高,在雨夜里像一座沉默的大山。
“數量是對得上的。”蘇卿卿抹去臉上的雨水,瞇著眼細數。雨水噼里啪啦地敲打著木箱,碼頭上值夜力夫含糊的吆喝從遠處傳來,更襯得這角落一片壓抑的寂靜。
衡陽卻沒有動,眉頭越擰越緊。她忽然上前幾步,不顧泥濘濺濕衣服,將燈籠湊到了最底層一個箱子的封條上。昏黃的雨夜下,那封條上的印鑒模糊不清,但依稀可辨。
“卿卿,你來看!”衡陽的聲音陡然拔高,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,“這封泥……印鑒是‘廣裕隆’的?”
蘇卿卿心頭一跳,湊過去。雨水幾乎糊住了眼睛,她用手背擦了好幾下才看清——那印鑒的輪廓,確實與賬冊上記錄的供貨商“泰昌興”截然不同。
“難道是……貼錯了?或者換用了別家的封條?”蘇卿卿遲疑道,但心底已隱隱覺得不安。漕運規矩森嚴,貨物封條猶如身份憑證,絕少出現這種差錯。
蕭子衿甩了甩頭發,雨水從他的發梢甩出:“一兩個或許可能,再看看那邊!”
衡陽舉著燈籠,沿著貨垛底部快速照過去。光線所及,竟有不下十數個箱子的封泥印鑒,都與賬簿記錄對不上!有的甚至直接沒有編號,只用墨筆潦草地寫了些看不懂的符號。
“還有這么多”蘇卿卿呼吸急促起來,嘩啦啦地翻動著賬簿,手指點著其中一行,“賬上記這一批綢緞是五日前到的,按記錄,該存在丙字倉靠東的舊區,那地方干燥。可我們現在是在丙字倉新區的最西頭!這里靠近水邊,潮濕多水汽,根本不是存放嬌貴綢緞的地方!”
她猛地合上賬簿,發出“啪”的一聲輕響,在這雨夜里卻清晰得駭人。防雨燈籠在衡陽手中微微晃動,光影在幾人蒼白的臉上跳躍。
“賬目對得上數量,但對不上來路,對不上存放地!”蕭子衿的聲音壓低了,卻像淬了冰,“里面的東西對得上么?”
蘇卿卿接過追風手中的傘,追風將其中幾個箱子打開,雨水將面上的綢緞打濕。蘇卿卿看著這些綢緞,將賬簿交給衡陽,疾步走到跟前,蹲下身來:“追風,你來打傘。”
追風接過傘后,蘇卿卿伸手在裝滿綢緞的箱子里摸索著什么?每個箱子都細細翻了一遍,每個箱子中都能聞到一股濃濃鐵銹味,經過雨水潮濕之氣的滲透,箱中的鐵銹味更濃了,甚至有些綢緞上還沾染了黃色的銹跡。
“果然有人在用這些綢緞,頂替了賬面上的東西!或者……這里面原來裝的根本就不是綢緞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