樓主與魁首對坐于牢,靜思量。
簡旻軒手上無卷,腹滿墨,缺一刀腰間無鞘,語成刀。
饒是樓主學富五車,國舉榜眼,仍覺此題,不好答。
“已是許久,不曾有人喊我姓名。”樓主莞爾。
缺一刀沒接話,仍待答。
“我能引經據典,但想必不是你要聽的。”簡樓主望著缺一刀的雙眼,一道疤貼眼而下,猶難掩鷹眸威壓,另一痕則在嘴角,再添兩分魄力。
“知你心念蒼生,但想來不是你想聽的。”簡旻軒側頭,看著左上方牢頂空無,翻卷回憶。
旻軒幼時,仙魔亂世才剛落幕,各界元氣大傷。十位老祖殞了三位,重傷兩位,才將魔尊給凈化,天下十二門,有三門幾乎全滅,眾仙紛紛閉門謝客,留下百廢待興之地與凡夫俗子。
東陸陷入戰國格局,紛紛擾擾幾百年,仍未歇。西洲北楚軍閥割據,各路豪杰雄霸一方,南齊則分裂內戰,左右兩齊相互撕咬。
魔是凈了,獸是退了,但人間,怎么卻更亂了呢?
彼時老樓主重傷難愈,大楚皇室雖在,卻如木偶,威信盡失。
“我記得十二吧,不,十三歲時金榜題名,好久以前的事了,那時楚國百廢待興,任我施展拳腳,不過是做了些成績,便有了好大的名頭,于是被禮聘進京,才十五就入閣成了宰輔,當時我想,治國若烹小鮮,不過爾爾卻不知,政令難出郢城,各地軍閥雖無分裂之名,卻有割據之實,我在郢城看似風光,實則孤臣無力,無可奈何”
“當時我問了問老樓主,人間紛亂,仙門何以靜好?”
“他只是咳嗽。”
“于是,二十筑基后,我便辭官,走遍大楚南北,去尋找那可力挽天傾的英主,我在北方聽聞金戈鐵馬的鑼鼓,在西方見過易子而食的悲歌,在南方看到黃沙大漠煙滅萬物生機,最后在東方魚龍混雜的黑市找到了家道中落的游騎將軍四十年,耗費了四十年,我傾囊鼎助將軍橫掃各路軍閥,最后回郢挾楚皇以令諸侯。”
“我以為,從此大楚就能國泰民安。”樓主輕輕一嘆,接續道:“唯獨漏了光陰流逝壽有限,將軍薨而新政息,天下亂而群雄起,到頭來,人生一甲子,我竟似白忙一場。那時,我一夜遲暮,皓首龍鐘。不過,我老,樓主卻更老”
“我再問老樓主,若是‘分久必合,合久必分’,要仙何用?”
“他看著我,以問回問,若仙無用,何不出世?”
“于是我在聚仙樓閉關修行,看著雄主換霸主,梟雄替英雄,人間滄桑不再碰,也是僥幸,在第三個甲子之前,入了三門,凝煉金丹,而北楚依然動蕩,軍閥依舊在,只是新人換舊人。”樓主看向缺一刀:“我當時看著躺在病床上的老樓主,懇求他讓我再試一回,凡間有我,無我,都一個樣,若天下大勢,竟真的難以變動,那么最后再讓我任性一回,應也無妨。”
“我請南方大巫落雨成澤,在漠北又添大湖阻攔南齊;再請妙音閣白娘子于東南建港,在海口拉起遠洋貿易航道;又請凈明掌門鎮守邊關,使北方獸族難以寸進。如此”樓主微微一笑:“不管世俗動蕩,只要仙門無事,那,天下便無事。”
“四百多歲,我從老樓主手中接過樓鑰,臨終前,我再問他。”
“只因仙門鎮守各方,凡俗才能分久必合,但若是眾仙皆殞呢?”
“老樓主走之前,留了一句話,他說:‘五百年有圣人出,一千年有魔尊降’。”
“百年圣人出,千年魔尊降。”樓主看著餐盤,閉眼:“我看著王添財在南齊開了聚寶坊,又看著吳慮在西方建立塢堡,但他們都不是圣人。劍仙、公子、仙姑,依序入樓,他們也不是圣人,我五百歲時,又進了郢城。”
“楚皇對我說:‘天下若再亂,將有新皇開新朝。’”樓主睜眼,點頭:“這句話我同意,但北楚換北秦、北燕、北趙、北魏,又有何妨?只要仙門安在,那便無礙。”
“我本來是這樣想的。”樓主感慨:“但楚皇卻說:‘我讓元嬰皇祖聽你差遣,只換熊氏千秋萬代。’”
“我說,沒有不滅的王朝,也沒有永世的仙門,興衰輪替才是大道。”
“他說,南齊姜輕鴻已破丹成嬰,合縱拓跋寒墨也道胎育嬰,你還要等什么?”
“我說,我在等圣人出。”
“楚皇說,你,簡旻軒,就是圣人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