北境的風是淬了冰渣的鈍刀,刮過凍土原野,將天穹磨成一片渾濁的鉛灰。
李辰安的玄靴踏碎“黑水鎮”驛道邊沿凝結的冰殼,碎冰聲在死寂中格外刺耳。
這座扼守冰絕關門戶的邊鎮,如同被巨獸啃噬過的殘骸,匍匐在無盡雪原邊緣。
……
鎮口歪斜的木牌坊,半截埋入積雪,“黑水”二字被冰棱割裂,滲出朽木暗紅的漿,如同凝固的血淚。
入目所及,屋舍傾頹。
土坯壘砌的矮房大多坍塌,殘墻斷壁支棱著焦黑的椽子,屋頂茅草被風卷走,裸露出凍得青黑的泥胎。偶有幾間尚存頂蓋的,檐下也垂掛下胳膊粗的冰棱,尖銳如獠牙,直指下方龜裂的凍土。
街巷死寂,唯一的主街布滿車轍碾出的深溝,溝底凍結著黑黃污冰,散發腐草與牲口糞便的惡濁。
兩排朽爛的木板鋪面緊閉,門板縫隙塞著臟污的棉絮,一塊寫著“鹽”字的破幡耷拉在桿頭,裹滿冰殼,被風扯得獵獵作響,如同招魂的幡。
幾個裹著看不出原色氈袍的身影蜷縮在背風墻角,頭臉深埋,如凍僵的鼬鼠。
一個老嫗跪在街心,枯爪般的手摳挖著車轍溝里的黑冰,指甲劈裂滲血,混著冰碴塞進嘴里,貪婪吮吸——那冰里凝著運鹽車灑落的咸苦。
李辰安無聲走過長街,風卷起他玄衣一角。
“娘…餓…”墻角破氈下傳出幼童夢囈般的嗚咽,氣若游絲。
“噓…省些力氣…黑冰衛的糧車…快來了…”婦人干裂的唇貼在孩子額頂,聲音嘶啞如砂紙磨鐵。
她懷中嬰孩青紫的小臉裹在破布里,胸膛幾乎不見起伏。
“林侯爺的‘冰稅’…交不上了…”隔壁蜷縮的老漢突然咳嗽起來,咳得蜷成蝦米,吐出一口帶冰渣的血沫,“昨兒…王老六的閨女…被拖走了…抵稅…”
“作孽啊…”摳冰老嫗抬起頭,渾濁老眼望向鎮北高聳的冰絕關輪廓,那里矗立著一座由玄冰壘砌的尖塔,塔頂懸掛一顆風干的頭顱,在寒風中搖晃。
李辰安的目光掠過老嫗枯槁的臉,落向鎮北。
墨黑的城墻如同巨獸脊骨,蜿蜒橫亙在兩座冰峰之間,墻體覆蓋著厚厚的、摻雜玄鐵屑的特制冰甲,在鉛灰色天幕下泛著幽冷死光。
關隘上方,一座完全由巨大黑色冰磚壘砌的尖塔刺破云層,塔尖懸著一根粗大冰柱,柱身倒吊一具無頭尸體,凍成青紫色。
塔頂,一顆披散灰白頭發的頭顱被冰錐貫穿天靈,空洞的眼窩直勾勾俯瞰黑水鎮——正是三日前血書控訴林崇的北境縣令之一!
馬蹄踏碎冰面的悶響自關隘方向傳來。
一隊黑甲騎士如幽靈般馳入鎮口,玄鐵重甲上凝結著白色冰霜,面甲縫隙中透出漠然目光。
為首騎士馬鞍旁掛著幾條空癟的麻袋,袋口染著暗紅。隊伍徑直沖向蜷縮的人群,馬蹄毫不避讓地踏過老嫗摳挖的車轍溝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