雨天總是黏膩潮濕的,在偏僻荒涼的邊緣地區尤甚,鋒利的銀色閃電瘋狂敲擊撕扯著灰暗天幕。
某個落著春雨的下午,那時,安城的山還未被全部推平,暴雨如注,很快起了霧,森郁綠葉晃著綠幽幽的光融化在蒙蒙白霧中,只有不遠處的紅色十字架依舊清晰。
在這樣陰濕的天氣,破舊教堂詭異得讓人惶恐不安,可衣著單薄的瘦小男孩清醒著反復回望,腳邊是陡峭的山坡。
雨霧彌漫,萬物朦朧,有一種顏色永遠不會濕潤,在山坡下的一片蔥郁中逐漸擴散、蔓延,是和十字架一樣鮮艷的紅色。
紅血泡在雨水中,從濕漉漉的夢境朝外充溢,在冰涼雨水徹底浸泡身體前,男人緩緩睜開眼。
“會長。”
夢境和過往重合,一切太過真實,手心仿佛殘留著潮濕觸感,黎堯攥了攥手,轉瞬間,雙目清明,不見剛從夢中清醒的迷蒙。
但男人今天的遲鈍還是有些反常,耀輝打開電視,早間新聞的頭條便是警務處副處長的死訊。
事發突然,未經排練,主持人念稿子勉強通順,一長串的事由經過介紹得啰嗦累贅,什么icac什么私人別墅,無非是將事實重復一遍,都是廢話。
耀輝打量著對面的神色,在電視機的播音腔下遲疑道,“我調查過李斌先前的住所,并無異常,警署事務繁雜,李斌不常回家,鄰居也難見幾次面。”
“但是,一個包租婆說曾見過李斌的女兒。”
李斌未婚未育,家中只贍養一個老母,七年前跟著李斌去了,哪來的孩子。
“會不會是私生女?”
黎堯笑了聲,搖了搖頭,至今敢和綠林社硬碰硬的警察,只有兩個人,一個宋文柏,另一個便是李斌,他有幸曾見過吳四海口中的“刺頭”,一個正直到死板的人,不可能也不會允許自己出格。
“為什么確定是李斌的女兒?”
“包租婆起初以為是親戚家的孩子,可聽到那女孩喊了聲‘老竇’,便想著是外頭生的女兒,隨口問了一句。”〔1〕
“而李斌,沒有否認。只是沒過多久就搬走了。”
匆忙搬家反倒像是遮掩什么,這也是為什么包租婆篤定那就是李斌的“私生女”,除了為了掩蓋林書音的身份為以后的臥底行動做準備,黎堯想不到其他解釋。
現在想來,為保護林書音,李斌廢了不少功夫,若不是林書音對磁帶反應太大,他也不會想到李斌身上。
只是他沒想到,林書音也是被收養的。
同樣的收養關系,兩種天差地別的結局,一個為父報仇,一個弒父殺弟。
思緒沉甸甸的,帶著身體下墜,砸入湖面的瞬間,那種陰冷潮濕的不適感密密麻麻攀爬至手脖,恍惚地像是還在夢里。
「現場無第三人入侵痕跡,初步鑒定為自殺。下面報道最新消息……」
“自殺”,黏濕的雨霧散去,失神的黑瞳尋回焦距,平靜無波的潭水輕輕波動著,重新漾起笑意,黎堯抽出張濕巾細致地擦著手指,宋文柏比預想中要更在乎林書音。
男人饒有興致看著新聞,手上動作不停反復擦拭,又換了一張濕巾,醫用濕巾的酒精揮發,一時間書桌周圍縈繞著淡淡的酒精味,耀輝不禁用余光瞄了一眼被擦出深紅印痕的手。
潔癖是種心理疾病,盡管早知道黎堯有病,但現在已經發展到無法自控的程度,病難自愈,他應該看醫生了。只是耀輝不動聲色地移開視線,一如往常保持沉默。
一個不認為自己生病的人又怎么會去看醫生。
六欄四開的安成早報整齊對折迭放在報刊架上,露出最醒目的頭版頭條,黑白印刷的人物照片略顯晦氣。
“警務處副處長袁啟峰畏罪自殺”,單拿出哪個詞都是爆炸性新聞,報刊架被一掃而空,一時間安城最高的兩座大樓內議論紛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