見二人神色異樣,陳稚魚略感赧然,抬手掠了掠耳邊碎發:“是我的想法太過乖張了么?”
張媛媛自然不會拆自家人的臺,忙笑道:“哪里是乖張?弟妹這是與眾不同。也正是這份獨一無二的心性,才更顯珍貴?!?/p>
陳稚魚唇邊漾開一抹淺笑,先謝過她,轉而看向木婉秋,語氣溫和:“先前在云麓時,總好奇陸家這般一品大臣的府邸是何等光景,也曾暗地里羨慕過。可自嫁入京城才知,這世間人皆如螻蟻,無論皇親國戚還是販夫走卒,都被世事推著向前,多半時候由不得自己心意。誰都逃不過,我當初是這般,木姑娘如今的處境,想來也大抵如此吧?!?/p>
木婉秋瞇了瞇眼,心底翻涌著一股沖動——她想說,若不是當年那場變故,此刻安坐在此,閑品香茗、事不關己的人,本該是自己??赏请p盛滿關切的眸子,到了嘴邊的話竟如鯁在喉,如何也說不出口,只憋得臉色愈發沉郁,半晌難以展顏。
木婉秋執杯的手指微微收緊,青瓷杯沿抵著微涼的唇瓣,卻壓不住心底翻涌的澀意。
她從未想過,有朝一日能與陳稚魚這樣閑坐品茗。
她們二人,本該是一世都繞不開的仇敵。
可如今……是因著什么呢?不過是她嫁了自己當年未過門的夫婿罷了。
這個念頭剛冒出來,木婉秋便覺喉間發緊。
何時起,自己竟變得這般斤斤計較了?從前在書院讀書時,她可不是這樣的。
那時她能為了一句詩與兄長爭得面紅耳赤,轉頭又笑著遞上剛沏好的雨前龍井;能為了救一只受傷的雀兒,蹲在廊下耗上整整半日。
她也曾那樣的天真爛漫,心思單純。
可現在呢?在陳稚魚面前,她總忍不住計較。挑剔她的出身,品論她的容貌,比較她的性情,還計較張媛媛對她的熱絡比對自己更甚……甚至計較她方才說那番驚世駭俗的話時,眼底那份坦蕩從容,是自己如今再也尋不回的。
連窗外的日光都格外偏愛她一些,斜斜落在陳稚魚鬢邊,將她耳后那串珍珠墜子照得瑩潤生輝,光打在她的身上,她始終身處明亮,而自己……常年浸在潮濕中,被其所困。
木婉秋望著那抹柔光,忽然自嘲地勾了勾唇角,原來不是陳稚魚處處不如她,是她自己被困在舊日的泥沼里,反倒瞧不清眼前人了。
“木姑娘?”陳稚魚見她久久不語,關切地喚了一聲。
木婉秋猛地回神,指尖一顫,幾滴茶水濺在裙裾上,洇出小小的深色印記。她慌忙放下杯子,指尖在裙上徒勞地蹭了蹭,低聲道:“無事。”
只是那聲音里的慌亂,連她自己都騙不過。
恍惚間,那些年的癡盼又漫上心頭。從豆蔻年華里藏在書卷后的偷偷凝望,到及笄后聽著母親與媒人低語時的耳熱心跳,原以為此生定會嫁與那人,卻不想盼來的竟是他另擇新婦、更蒙圣恩賜婚的消息。
那日接到消息時,窗外的枯葉落得正急,她僵在原地,只覺心口像是被生生剜去一塊,血糊糊的疼。那滋味,竟與當年聽聞生母撒手人寰時一般,不啻于死過一回。
她怎能不計較?
命運何曾對她有過半分優待?生母早逝,繼母面慈心毒,好不容易盼到的姻緣被生生斬斷,如今困在這方寸之地艱難求生,嘗盡冷暖苦楚——她本就是那個一路在失去的人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