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者渾濁的眼睛看了我一眼,滿是皺紋的臉扯出一個苦澀的笑:“發了……發了……一層層發下來,到我們手里,就剩這點嘍……”
他顫巍巍地攤開手,掌心只有一小把發黑的碎米和幾塊指甲蓋大小的劣質炭。
一股怒火直沖頭頂。貪!層層盤剝!連這點救命的東西都不放過!我強壓下怒意,示意侍衛記下。
在一處勉強算得上“粥棚”的地方,排著長長的隊伍。施粥的是幾個穿著樸素、像是讀書人模樣的年輕人,態度溫和。我排在隊尾,想看看情況。
輪到我時,盛粥的是個穿著洗得發白青衫的書生。他看起來二十出頭,面容清癯,眉宇間帶著一股揮之不去的郁結和憤懣,但眼神卻很清亮。他舀粥的手很穩,分量也足。
“多謝。”我接過粗陶碗。
他抬頭看了我一眼,似乎對我這個“游學書生”出現在這里有些意外,但沒說什么,只是淡淡點了點頭。
我端著粥,并未離開,而是走到一旁,看著長長的隊伍和那些麻木的臉孔,深深嘆了口氣:“朱門酒肉臭,路有凍死骨……新政煌煌,何時才能真正澤被蒼生?”
聲音不大,卻清晰地落入旁邊那青衫書生耳中。他盛粥的動作頓了一下,再次看向我,眼中閃過一絲異樣的光芒,那光芒里有驚訝,有審視,還有一絲……遇到同類的認同感?
“兄臺也知民生疾苦?”他主動開口,聲音清朗,卻帶著一種看透世情的冷峭,“新政?不過粉飾太平罷了。上面高坐廟堂,動動嘴皮子,下面便有無數的‘聰明人’,將這‘善政’變成刮骨的鋼刀,一層層,刮到百姓身上,只剩白骨!”
他的話尖銳如刀,直指時弊。我心中震動,并非因其尖銳,而是因為他精準地道破了新政推行中最大的痼疾——吏治腐敗,執行走樣!
“兄臺此言……未免偏激。”我故意試探,“當今陛下勵精圖治,銳意改革,總有撥云見日之時。”
“勵精圖治?”書生冷笑一聲,帶著濃濃的譏諷:
“不過是新瓶裝舊酒!這大夏的根子早就爛透了!權貴勾結,魚肉百姓;世家壟斷,寒門無路;邊將怯懦,外寇猖獗!靠幾個看似漂亮的條陳就想扭轉乾坤?癡人說夢!”
他越說越激動,清瘦的臉頰泛起了不正常的紅暈,眼神中燃燒著一種近乎絕望的火焰。
他的話像重錘敲在我心上。雖然偏激,卻一針見血地指出了大夏積弊的深層問題:階級固化、權力壟斷、軍備松弛…這正是我日夜憂思,試圖通過新政逐步解決的頑疾。
“聽兄臺談吐不凡,見識深刻,不知高姓大名?”我正色問道。
“萍水相逢,何須留名。”書生收斂了激動的情緒,又恢復了那種疏離的淡漠,只是眼底的郁結更深,“不過是這濁世中,一個看不過眼,卻又無可奈何的……柳青罷了。”他報出了名字,卻帶著濃濃的自嘲。
“柳青……”我默念這個名字,直覺此人絕非普通落魄書生。他身上的憤懣和深刻的洞察力,以及那份近乎絕望的清醒,都顯示他必有來歷。
“柳兄見識卓絕,為何不考取功名,入仕為朝廷效力,一展抱負?”我繼續試探。
“功名?入仕?”柳青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,笑聲中充滿了悲涼:
“為這腐朽的朝廷效力?去和那些蠹蟲同流合污?還是去做那粉飾太平、助紂為虐的幫兇?”
他搖搖頭,眼神銳利地看向我,“兄臺,你似乎對朝廷還抱有幻想?奉勸一句,趁早看清這世道,莫要做無謂的犧牲。”
說完,他不再理會我,轉身繼續去給饑民盛粥,背影孤直而倔強。
我看著他忙碌的背影,心中波瀾起伏。柳青……一個憤世嫉俗的清醒者,一個對朝廷徹底失望的才子。
他的出現絕非偶然。他口中的“腐朽根子”、“權貴勾結”、“寒門無路”,隱隱指向更深層的黑暗。他手中,是否掌握著什么?他又是誰?前朝遺孤?世家棄子?還是……某個巨大陰謀的知情者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