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嘻嘻~”銀鈴般的笑聲突兀刺破凝滯空氣,角落一位梳著桃割發型的年輕藝妓放下酒壺,纖細手指掩住櫻唇,眼波流轉間帶著大膽又天真的狡黠,“大人問得真有意思
女人和女人,男人和男人——”她拖長黏膩尾音,染著丹蔻的指尖輕輕劃過自己天鵝般的后頸,“哪有什么不同呀?不過是……皮囊里裹著的心在跳罷了。”
軍官們倒抽冷氣的聲音清晰可聞。尾形執杯的指節倏然繃緊,白瓷般的皮膚下透出青筋輪廓。
藝妓恍若未覺,更傾身向前,薄紗振袖滑落,露出一截凝脂小臂:“您呀,閉眼細想——”她呵氣如蘭,聲音輕得像蛇信舔舐耳膜,“上次碰到您這里,讓您心口發燙的是誰?”涂著金粉的指甲虛虛點向尾形左xiong,“是男人粗糲的拳頭?還是……”
“住口
”副官猛地拍案,酒盞震翻。梅子酒潑在青竹榻上,蜿蜒如血。
尾形抬手。動作輕緩,似拂去塵埃。副官喉頭滾動著咽下未盡怒吼,包廂重歸死寂。藝妓笑意未減,乖順垂首退入陰影,像從未存在過。
杯中清酒晃蕩,映出尾形陡然扭曲的倒影——
砰
記憶碎片裹挾硝煙炸開。樺太凍原的槍聲。滾燙人血濺上眉骨的粘膩。最后是北海道風雪中那個男人野獸般的嘶吼:“明日子——
”
記憶中的拳頭裹挾風聲砸來,顴骨碎裂的劇痛與此刻杯中冰塊的寒意共振。
杉元佐一。
那個名字如燒紅烙鐵燙進神經。那張沾滿泥土與血污的臉在眼前急劇放大,渾濁眼白里燃燒著為守護某物而癲狂的光芒。正是那種光芒,曾讓瀕死的明日子眼中爆發出同樣不顧一切的光。
指間瓷杯發出不堪重壓的悲鳴。尾形仰頸灌下殘酒。冰液滾過喉管卻澆不滅xiong腔暴燃的野火——
憑什么?
憑那雙粗糙的手能捂熱凍僵的鳥雀?
憑那具被自己打穿數次仍能爬起的軀殼?
憑那…被無數男人踩進泥里仍不熄滅的愚勇?
“哐當
”
酒杯摜碎在青石地磚。飛濺的瓷片擦過藝妓腳踝,洇開一點猩紅。她依舊垂首跪坐,唇邊噙著洞悉一切的笑。
胃袋翻涌起腐肉般的酸臭。不是酒。是妒忌。是那個男人拳頭烙印在骨髓里的屈辱。更是明日子仰望那人時,眼中盛滿自己窮盡手段也奪不來的璀璨星河。
尾形倏地起身。門障上搖晃的竹影將他割裂成明暗兩半。軍官們伏地屏息,只聽和服下擺掃過門檻的窸窣聲遠去,混合著庭院深夜松風嗚咽——
“…惡心得要吐出來了。”
低語散在風里,不知指藝妓,指杉元,還是指此刻啃噬心臟的、名為嫉妒的蛆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