曲音剛下馬車,還沒緩過氣,立馬被塞進一頂軟轎。內侍健步如飛,轎子晃得厲害,她松開醫箱,一手撐在轎壁上。
冷風卷簾,宮墻城樓,飛檐斗拱投下投下一叢叢巨大的深影,影子撕扯變幻,張牙舞爪,如同猛獸撲騰而來。
曲音用力搖了搖頭,趕走殘留睡意。
新帝謝淮西征叛軍,大獲全勝,班師回朝之日,宮中設宴請百官同樂,酒過三巡,忽然暈倒在地。
第二日不朝,對外只說舊傷復發。
然后一連著五日,新帝不上朝不露面,御醫頻繁進出長月宮,朝中已是風聲四起。
今個兒申時,鷹衛統領傅燁并新帝跟前的大太監發布榜文:新帝重病,廣招天下名醫。
曲音立馬往宮中遞了帖子,丫鬟柳月叮囑道:“新帝性情殘暴,喜怒不定,動輒喊打喊殺。但您非去不可,一定要謹言慎行。”
“我知道分寸?!?/p>
新帝惡名在外,委實不算冤枉。
他出身邊城小鎮,祖上曾是一方大士族,這二十年才沒落下來,父母早亡,由族中叔伯撫養,十四歲時上京求學,并不顯什么聲名。
但風云際會,一朝天變,天仁六年,明王起兵造反,天仁七年,北戎出兵越河,連下十城。
謝淮就是在明王之亂中上位的,軍功赫赫,年二十二歲執掌數十萬雄師,接著收復越河等城池,斬北戎三王子于馬下,乘勝追擊,深入北戎腹地,幾乎屠盡北戎三州。
皇帝大喜,攜后宮以及中宗室子弟于洛山犒賞三軍,不曾想這地方成了他們的埋骨地。
謝淮坑殺皇室三百余人,自立為帝,改國號為殷。史稱“洛山之變”。
一時之間,天下嘩然。
為穩局勢,謝淮手段酷烈,設鷹衛監察百官,動輒牽連數千上萬,得罪這么多人,被下黑手一點兒也不奇怪。
安國公府與新帝是一條繩上的螞蚱,宋七郎年紀輕輕官至三品太尉兼領三軍元帥,這時仍在外征戰,若京城出了亂子,后果不堪設想。
曲音確實不得不來。
片刻后,轎子停下,她撩開簾子,大宮女綠珠已在催促,“縣君請隨奴婢進殿?!?/p>
長月宮內外嚴守,明暗布列,滴水不漏。
鷹衛統領傅燁坐鎮宮中,一直守在謝淮榻旁。
五天了,謝淮非但沒醒,今夜還又吐了一回血。
御醫仍舊束手無策,開不出新方子,他一時怒起,砍了兩名御醫,血濺三尺。尸體就大咧咧擺在殿廳,把宮人們御醫們嚇得刷刷跪了一地。
“都是廢物?!备禑钗站o了刀把,按捺住大開殺戒的沖動,又不禁分外焦躁,甚至生出一絲恐慌,陛下還能醒來嗎?
曲音就是這時候被帶進來的。
跟在綠珠身后。
披墨色斗篷,身姿婀娜,碧羅裙如春水,雖低眉順眼,行態卻輕盈從容。
其實也沒那么從容,當她看到兩具尸體時十分不適,心中腹誹:嗯,傅燁不愧是新帝手下頭號瘋狗,真是一點道理都不講的,御醫難道是故意不醫嗎?治不了就對大夫喊打喊殺的,那天底下還不亂了?
綠珠卻目不斜視,“傅統領,曲縣君到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