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日,洛城街上很熱鬧。
洛城蕓翠樓再次客滿,里面吃客的吃相卻是形象各異,有大快朵頤,如餓鬼轉世般的草莽漢子,也有細嚼慢咽,時而點評一番的錦衣公子,這邊成群朗聲談笑,那邊獨霸一桌自斟自飲,這邊幾個勁裝少年夸張的吹噓著近幾日的奇特見聞,那邊幾個耋耄老者訴著年輕時動人心魄的精彩往事,說到興奮處滿面紅光,笑得像個孩子。
門外等著喝酒吃肉的江湖人士也都排起了長隊,門規嚴的挺拔而立,于耳旁紛鬧如未聞,門規松的或倚著柱子或靠著桌子,你說你一刀幾千斤沉,我說我一夜七八十次,出門在外沒人認識,反正不怕把牛吹到天上去,汗水口水飚的滿哪都是,在陽光下亮亮閃閃。而一些匪冦出身更是直接或臥或坐在酒樓門口攤成一片,嘴里不時還罵罵咧咧,顯是對這酒樓讓自己在外面等著極為不滿,罵的多了說不準就要犯了誰的忌諱,三言兩語不和便相互對罵了起來,雖然都不敢在這洛城大街上明目張膽的掏出亮刀子來,但掉顆牙齒,打歪鼻子什么的都成了常事。
喧鬧從晌午開始,一直持續了兩三個時辰,才被一個消息打斷。
城主司馬正義從府中出來了。
司馬正義,年輕時就名頭極大,仗義疏財,結識了不少江湖朋友,手頭功夫又硬,闖蕩江湖數十載,卻幾未聽聞有什么敗績,自從娶了三個老婆之后,歸隱江湖,毛遂自薦做了洛城城主,低調的很,近些年卻沒怎么再和人動過手了,盡管如此,大家依舊給他算做了武林中泰斗般的存在,既然來到了洛城,大多人都想巴結見識一番,最起碼也要打個照面。
而除了這一點,還有一點更吸引人的是:傳聞司馬正義要給執法堂助拳。
要問這幾日洛城最火的話題是什么,上至古稀老者,下至三歲孩童,都會跟你說是執法堂與東靑教的約斗,但凡有一點關于這兩者的風吹草動,便要在人群中炸開了鍋,甚至因此還火什么天機先生,百曉生,神斷子一干跑江湖的異人,常常他們口中一個消息便能賣做數百兩銀子,比尋常人家半輩子的辛苦錢還多,但其中消息的真實性,卻是不得而知了,但又有幾個真正在乎真假的呢。
人群朝著城主府涌去,除了幾個自命清高的存在,其余人等都加入了這股洪流,一時間洛城城北黑壓壓的一片,其余三個方向卻幾乎門可羅雀,連不少商家都關了門,也為這洪流的粗壯貢獻了自己的一份力量。
而就在這洪流的末端,有一帶著面紗的少女,身著白衣白裙,遠遠的隨著人海前行,幾次想回身離去,皆是微微猶豫一下,又轉了回來,隨著人群,當做海潮后的浪花。
“唉這賭斗還有七天了,這么多人,希望到時候不要出什么亂子才好爹娘,你們還好么。”
這少女雖是嘆氣,但聲音卻極為輕靈好聽,讓人不由得暗生欣賞愛惜之意。
正是陸星柳。
自那日從蕩山東靑教圣殿回來后,便由三無道人帶著租了個大宅子住了下來,既知父母健在,陸星柳心情晴朗了許多,但一想到一個月后的約斗,還是要不免緊張些。
為緩解這些緊張情緒,她每日只是看看書做個畫,心情好了練練功夫,呆的悶了便自己出去逛逛,倒也是輕松自由,唯一不痛快的是總隱隱感覺似乎有人跟著自己,但過了幾天,隨即釋然:畢竟自己是約斗的“籌碼”,有人盯著倒也是情理之中。
期間那三無道人倒是整日忙忙活活的——與人拼酒,打架,做木雕。
對,做木雕。
陸星柳也完全沒有想到,這瘋瘋癲癲,無法無天的家伙,竟然有如此文雅的愛好,而且他雕的極為精美全面,鳥蛇虎豹,刀槍劍戟,玲瓏嬌俏的少女,粗獷壯碩的大漢應有盡有,紋理細致,挑溝處光滑平整,但卻有一個不同尋常的特點:所有雕刻的人物都沒有臉。
陸星柳將這些木雕稱作“無面雕”,期間幾次問三無道人為何如此,但他每次只是笑而不答,陸星柳心中得出了一個判斷,這灰袍大漢大概也是個有故事的人。
而且多半是鬼故事。
日子就這樣過了二十來天,正是鐵風混進城主府被帶走的第二日,也是鄭宗與司馬正義約定見面的日子,陸星柳正如往常那般在街上閑逛,而后便聽人說起城主出門的事來,她本不愿湊這熱鬧,但聽聞那司馬正義是為執法堂助拳而來,此卻事與自己息息相關,因此便跟了上去,才有了先前的一幕。
至于帶著面紗,著實是因為這幾日洛城來人實在太雜,一個嬌滴滴少女在街上東奔西跑,難免帶來一些不必要的麻煩,是以如此。
陸星柳見這人多的實在過不去,于是縱身一躍,在周遭眾人驚異的眼光下,直接踏上了旁邊的屋檐,剛立住腳,便聽到下面稱贊聲,鼓掌聲,吆喝聲連成一片。
洛城此時人雖多,但真正名門世家或者大幫大派的也畢竟只占少數,上了年紀的好手自重身份,自不愿青天白日的在屋頂行走,而少年人有這般輕功的卻是不多,因此陸星柳這一手確實是吸引了無數崇拜與欣賞的眼光。
沿著屋頂朝北縱躍了七八次,距離城主府大門已經不遠,此處莫說下方人群,連每個屋檐上也都站了數人,大多都是錦衣佩玉的少年郎,或與旁邊人談笑風生,或在一隅傲然獨立,似乎都對自己能高人數米極為得意。
見陸星柳落下,一公子哥模樣的男子微笑著走了過來,說道:“小姐,在下流泉山莊少莊主方袁,見小姐輕功飄逸靈動,十分欽佩!不知師出何門?”
陸星柳畢竟不是什么深閨少女的性子,自小跟著陸天南見過不少世面,看著眼前男子心中暗想:“這人笑得好虛偽,話說的雖漂亮,倒不如鐵風那‘喂,你這功夫擱哪兒學的’聽的親切一些。”
想到鐵風平日里那些令人啼笑皆非的行徑,不禁微微一笑,那男子見了陸星柳眼中的笑意,自信滿滿的以為是自己的玉樹臨風打動了眼前的佳人,掏出腰間折扇瀟灑一展,露出一副墨色山水圖,輕搖了兩下,微仰四十五度頭對天空,閉目深吸一口氣,正待吟首應景的詩句炫耀一番,剛一睜眼,卻猛地發現:
那看似嬌滴滴的佳人縱身一躍,輕輕巧巧的直接落在了七八丈外的屋檐上,當真輕如飛燕一般,比自己高了不知多少個級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