心里的那一絲清明又問道:“他說的甚么?”紫袖默默地想:他說,人往低處走,水往,高處流……他昏昏沉沉地想著這句話,重復(fù)了幾遍才嘲笑起自己來,真的發(fā)昏了,哪有這種話。
不知是不是腦子活泛些了,他開始念叨:“沒錯……哪有這種話……怎么能相信花有盡呢。”紫袖無神的眼底,最后一絲光亮,執(zhí)拗地不肯熄滅,“花有盡走了……我還活著。展畫屏從來都離你很遠(yuǎn)很遠(yuǎn)。那不是彼岸花,這里也不是黃泉路……紫袖,殷紫袖,你不能死在這里……你的名字都是他起的,你有什么臉面去見他?”
喀喇一聲悶響,不知何處驚雷,一瞬間劃破天際的閃電,照見他心里有一處更痛的角落,那種痛蓋過了劇毒和絕望,讓他痛得感覺到身軀還在。
紫袖猛地一抽,眼睛半睜半閉,像是清醒過來,下一瞬間又巴不得暈去。在死去活來之間撕扯了不知多久,當(dāng)雨聲逐漸變小的時候,他xiong口再次感到了溫度,茫然中發(fā)覺有人正在給自己渡氣,耳畔聽見一個聲音輕輕喚道:“紫袖?紫袖。”
紫袖心想,花有盡辦完事回來了。他似乎混沌地哼了一聲,那個聲音又問:“還撐得住么?把這藥吃了。”
嘴里被塞了一顆甚么藥,似乎很苦,他也辨不出味道,那人在他xiong前輕輕一推,藥氣便如一道火線,緩緩燒入了肚腹之中。那人見他吞下藥,便扶著他坐起來,紫袖渾身shi透,察覺旁人身上的熱度,掙扎著推卻,哼道:“你滾……滾開,要殺便殺……”
那人捉住他的手臂道:“是我,是朱印。”
朱印……紫袖遲鈍的頭腦一時轉(zhuǎn)圜不來,只覺名字甚熟,終于想到自己殺了周阿忠時,他幫忙發(fā)過哨箭,便是那位年輕高手。這才道:“朱大哥……”
朱印道:“你被人下了毒,千萬不要再運氣。”紫袖吃過藥,覺得好了些,只是此時想要運氣也運不起來,斷斷續(xù)續(xù)道:“是那人的內(nèi)力,三,三涂引路……你可知道……如何解毒?”
朱印道:“三涂引路是上古海外奇功,幾乎無人會使,此毒非常人能解。我?guī)闳メt(yī)治,卻不知你還能撐多久。毒性兇險,已隨你內(nèi)力纏綿五臟八脈,難以一時拔除,即便藥性對路,也不能保證……”
“朱大哥,”紫袖忽然開口道,“我不知你為何要救我,但是求你……求你給我散功。我現(xiàn)在,自己散不了。”
“散功?”朱印皺起眉道,“散了功,你一身武藝就全都沒有了。你這根基都是凌云派純正內(nèi)功,一絲都不要了?”
紫袖咬緊牙道:“不要了……我得活著。求求你。”
朱印看了看他,紫袖臉上熱汗混著冷雨,滿頭亂發(fā)貼在面頰兩側(cè),眼神哀懇,卻不含任何猶豫之色。“三涂引路”的毒性與藥物不同,隨內(nèi)力而來,亦能隨內(nèi)力而走,散功自然是最好的解毒之法——內(nèi)力散盡,毒性一絲一毫都不會再剩下,只是……朱印如何不知散功之痛,痛入骨髓,直讓人求死不能。他看著紫袖痛苦的臉,練武之人,多年來積攢的內(nèi)功便是全副家當(dāng),一夕盡毀,待身軀的痛楚平復(fù)之后,他還能再回到從前嗎?
朱印朝紫袖靠近些,讓他倚在自己xiong前,一只手捉住他的后頸,低聲道:“行云心法也是丹田為基,你不要運氣相抗。”又將另一只手掌貼于他丹田,吐出一句“忍著點”,便催動了掌力。
紫袖一聲黯啞的嘶吼悶在嗓子里,臉色頓轉(zhuǎn)蒼白,渾身抽搐,骨節(jié)紛紛發(fā)出噼噼啪啪的細(xì)微聲響。他這才明白朱印捏著自己脖子,是怕劇痛之下腦袋狂搖亂擺,傷了頭頸。他不能左右轉(zhuǎn)頭,只能伸長了脖子,長大了口卻只能吸進(jìn)一丁點氣來,憋悶,憋悶,從里到外都像要炸開,一波又一波痛楚如海潮般席卷而來。自小看旁人練武的羨慕,自己拜師時的鄭重,練功時老牛拉破車的進(jìn)展,初涉江湖的少年意氣……過去的全部,在這具肉身的震顫中,被一點一滴抽走。他幾乎要出言求饒了。
紫袖終于昏了過去。朱印將他抱起,轉(zhuǎn)身走進(jìn)茫茫黑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