到得州內,興許是近來魔教傳聞更多了,此前的緊張感倒大減,沿途熱鬧了些。紫袖暗自想著:眾人想必再也料不到,魔教大本營離自己并不遙遠。
眼看天色近午,他也尋了一所小店鋪吃飯。吃到一半,只聽跑堂的小二喝罵道:“沒多的!走!走!”他回頭看看,像是個乞丐被趕了出去。又回頭吃了一陣,靠近后門邊的一桌客人便結賬離去。紫袖余光瞥見棉布門簾忽然動了,定睛一看,簾子后頭像是站著個蓬頭垢面的人,正朝桌上一個竹籮伸手。
籮筐里剩著兩個包子,紫袖正覺好笑,小二已趕過去“啪”地一巴掌打在那只手上,那手縮了回去,包子上卻清清楚楚按出一個臟手印。小二掀開門簾一把將人扯住,斥道:“哪里來的叫花子!趕也不聽,還偷上癮了!”
那人個頭倒是不低,反駁道:“這是人家剩下不要的,怎么能叫偷?明明付了錢的,我為甚么不能拿?”紫袖聽著是個少年口音,似是有些耳熟,言語間也不像是乞丐。正在琢磨,那小二又道:“你還強詞奪了?客人不拿,也不能給你!”少年哼道:“你這店想是不地道了,客人沒吃完的,撿著好的收回去,必是下回旁人點了,你再端上來?!毙《溃骸澳慊钅伭瞬皇??滿口胡吣的甚么?”少年冷笑道:“我打二十個包子的賭,你這里賣出去的吃食,少說也有半數都是旁人這般吃剩的罷!”紫袖聽了這句,忽然“唔”了一聲。
周圍早有幾個客人噼里啪啦扔下了筷子,有的便罵起來。小二急得抬手就要去打那少年,那少年視而不見,右手微微一動,向懷中探去,左手只是去抓包子。
眼見小二要打在少年頭上,紫袖已站在他身邊,將他手臂拉住,勸道:“小哥莫急,他是真餓了。再拿些吃的來,算在我賬上?!毙《蛄克麕籽郏娝皇钦f笑,這才向周圍客人作揖道歉,又自去吩咐吃食。
那少年收回了右手,抓起包子來便往嘴里塞,打量著紫袖,大大咧咧點了個頭,跟著他回到桌邊坐了,嘴里鼓鼓囊囊地咕噥道:“咱們萍水相逢,恩公真是俠義為懷。恩公怎么稱呼?”又補上一句道,“回頭這頓飯,我多多地請回你?!?/p>
紫袖笑道:“不要緊,是我該請你。也不算萍水相逢罷,丁師弟?!蹦巧倌昊倘惶ь^,問道:“你怎么認得我?”
紫袖道:“自然是見過你。我姓殷,當初還生受了你一把傘。你師兄師姐呢?”少年滿臉茫然,問道:“甚么傘?我跟姓殷的人打過賭么?怎么連個影子都不記得。”
紫袖笑道:“當初在京城,你們幾個同喬木莊和靈芝寨的人在一處,扔來扔去的不就是你那把傘?”原來這少年,正是當初京城斗傘時,景行門的丁師弟。少年略一回顧,恍然笑道:“還真是,原來殷大哥當時在旁邊?!弊闲涞溃骸安诲e。那把傘,你們誰都不要,最后倒便宜了我?!?/p>
小二拿來湯飯,丁師弟見有了熱飯,便不再拿剩下那個包子。紫袖拈起包子來,一點一點揪掉上頭的黑手印,正準備往嘴里送,卻被他劈手奪走了。丁師弟邊咀嚼邊道:“要是不看臉,你可像是上了年紀的?!币悦突⑾律街畡莩粤艘魂?,忽然哈哈大笑起來道,“哎呀,小爺真是福星,走到這一步,竟然有好漢來請我吃飯?!庇钟H熱地拍拍紫袖手背說:“你放心,我叫丁曦,你在這里救我,你這輩子的傘,我都包了!”
紫袖看他吃得斯文多了,便問:“你好好的景行門弟子,如何落到這般境地?師門出了什么事么?”丁曦頓時閉眼撇嘴地道:“晦氣!都怪魔教!”
紫袖心里一緊,忙問:“魔教上流泉山去了?連景行門也……?”
丁曦擺出一副老江湖的派頭道:“不是說從前凌云派的展掌門入魔了么?江湖上許多幫派不是怕魔教坐大么?這會子不是都要合起來討伐么?就這么點子事兒?!?/p>
紫袖聽得云里霧里,追著問道:“你跟著去同魔教動手了?”丁曦噗地吐出一塊雞骨頭,搖頭道:“哪兒啊,我們山上暗地里開了盤口,我下了魔教贏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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今是昨非(3)
紫袖思忖了一刻,忽然道:“你下了賭局?下……下魔教贏?”
丁曦眼里閃出狡黠的光,湊近些道:“看現在陣仗,若是各大門派聯手對付魔教,顯然是贏面大些,魔教若輸了,自然普天同慶。要是我們這些門派輸了……嘿嘿,小爺發筆大財?!弊闲錆M臉木然,如聽天書。丁曦見沒能遇上知音,惋惜地“哎”了一聲道:“你一瞧就不懂,我給你講講:下注呢,最要緊有膽量。以小博大,賭注可以小,膽氣不能小?!?/p>
紫袖奮力解著他的話,不明白為甚么這樣大的膽氣,他卻形同乞丐。丁曦見他打量自己,也朝身上看了一眼,又把臉一掛兩尺長,罵道:“就是他大爺的莊家,卷著錢跑了,還被我們衛掌門知道了!祭出門規,關住我要打,我拆出褲腰帶里縫著的金馃子買通了看守的師弟,才跑出來了。甚么都來不及帶!”又詈罵不絕,罵得累了,再盛半碗湯喝。
紫袖見他終于住了嘴,便勸道:“那就別賭了?!倍£氐溃骸靶≠€怡情,兄弟我就是愛這一口。這回是遇著不地道的,才倒了霉?!弊闲鋯枺骸澳阗€了多少?”丁曦輕描淡寫地說:“二百兩。”
“二百……!??!”紫袖失聲喊了出來,丁曦立即伸出手來捂他的嘴。紫袖瞥見那只臟手,嚇得自行將嘴閉緊了,向后一撤,連著凳子挪出半尺來遠。丁曦落了空,見他不再發喊,也悻悻就坐,只朝他“噓”地一聲。紫袖此刻暗自猜測,景行門的師長知道他作為,必定氣得吹胡子瞪眼睛,不禁問道:“你剛不還說,以小博大,賭注可以小,膽氣不能小?你這賭注也忒大了些罷?”
丁曦又解釋道:“那是上半句,還有下半句呢:膽氣越大,賭注就要更大!”
紫袖呆呆看著這位丁師弟,聽著他的宏篇大論,萬分佩服。等心中的驚訝退去,又問:“你從景行門摸到這里來的?”丁曦的面色嚴肅起來,低聲道:“不是,景行門欲討伐魔教,幾個門派約在赤土州碰面。我半路逃出來的?!弊闲渎犃舜篌@,只不知這地點是那些門派瞎貓碰上死耗子,還是特意選定的。如果是后者,展畫屏過不多久便要被圍攻了。
景行門在西北,按照丁曦所言,他能來赤土州,門下大隊人馬自然也不會太遠。紫袖不好直接向丁曦問行進路線,只想快些離去,便問道:“你當下有何打算?”丁曦手里的湯匙落在碗中,垂下臉道:“自然是想回流泉山去。我好歹也在那里學了幾年藝,高師兄又待我不錯,我就這樣跑了,也連累了師弟??伞?,別提了。”
他聲音越說越低,紫袖看著他不甘又沮喪的臉,料想他是缺盤纏,便從懷里摸出一塊碎銀,塞進他手指扣起的空隙中,說道:“想回就回去罷,就是別再賭了。你師父說不定也想你呢。”丁曦手指碰著那塊銀子,渾身一震,抬頭激動地說:“殷大哥!你……你真是古道熱腸。叫我……唉!”又低下頭去抹眼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