宋德君便上前幾步道:“弟子當夜曾在云起峰遇見太師父鳳桐,和另一位師叔,說的是……是曾經打傷……”抬起頭看了一眼展畫屏,又道,“打傷了展前輩的事。”他說話甚慢,卻也簡潔,眾人都十分耐心地聽。紫袖見他言語竟比數月前靈便了這樣多,大喜之余,也知道必定耗費了師兄師姐許多心力。
西樓略一側身,陸笑塵又上前來,將展畫屏幼時被鳳桐所傷一事簡要說了。周圍眾人不禁大驚,見展畫屏面上不辨喜怒,魔教眾人都臉色不善,便知十有八九是真的,暗自感嘆:“幼時受傷,必然耽誤了學武;何況是自家師父下手,實在心寒。”
這時宋德君又道:“弟子當時聽見,大驚失色之余,被太師父發現,便將我打落山崖……”紫袖嚇了一跳,此前一直以為他是失足摔下,不想竟然是被自家人所傷;許多人也低呼出聲。宋德君淡淡道:“幸虧慕容師姐將弟子帶回山上,用心醫治,今日方能開口說話。”又向身后一拜,“德君終身感念慕容師姐、明師妹和幾位師兄的救命之恩。”再起身時,眼泛淚光,對展畫屏一拜,慢慢回了凌云派中。
西樓又道:“敝派弟子殷紫袖,從宋德君處得知此事端倪,才牽出這件舊案;另外也曾聽見鳳桐與另一位師長對話。”轉向紫袖道,“當時你聽了甚么?”
紫袖便走出來,揚聲將潛入書房的詳情復述一遍,又說:“只是說話聲高低不一,沒聽清楚。弟子不知他們是在何處說話,起初以為是在凌云閣中,如今想來,卻沒聽見腳步聲。”
西樓點頭道:“說話之人確實不在閣中。”隨即又道,“敝派杜瑤山,根據宋德君的指認,在山下尋到蛛絲馬跡,發現竟有一條密道,直通向凌云閣。展教主可知密道一事?”眾人聽到此處,已經呆了,連紫袖也始料未及,全部眼光都看向展畫屏,只見他神色如常,穩穩當當地說:“本座就任掌門時,鳳桐并未告知此事。”
西樓便道:“這條密道,山下是出口,上頭的入口便在掌門靜室中。”眾人發出一聲驚呼,西樓繼續說,“在下著人掘開了入口,從中尋到兩具尸骨。密道中甚為干燥,尸身衣物尚未全然腐壞。經查驗比對,一為太師父鳳桐,一為二師伯趙振南。”眾人當即嘩然,紫袖略一思索便即明白,自己當時趕上的,極可能便是這兩人趁展畫屏不在閣中,又不見旁人,便進密道去。
此時旁邊有人問道:“鳳老前輩他們的遺體為何會在密道中,可有定論?”西樓便一轉頭,慕容泣當即上前來向眾人道:“弟子慕容泣,趙振南正是先師。先師身中太師父掌力,肋骨斷得厲害;太師父身上刺著先師佩劍,因此殞命。”眾人聽他二人竟然動了手,都是倒抽涼氣。
西樓接著道:“太師父身上帶著密道的鑰匙,二人衣物都有灼燒痕跡,想來展教主派人上山放火之時,他們趁眾人不備進了密道;看密道中血跡,走出不遠,便動了手;興許也有煙氣熏染之故,總之未能下山,便雙雙歸天。”
眾人一時肅然,他二人說得簡要,卻不難想象那師徒兩人在幽暗密道中廝殺的可怖情景。西樓不作稍停,又說:“趙師伯身上帶著一封信,用油紙封得極好,竟安然無恙,如今是現成的證物。其中提到太師父當年對展教主的不義之舉,亦略述其余,雖未說明,卻言稱一概由太師父主使,弟子某某幾人協同。”說著果然自身上掏出來一封信,迎著眾人復雜的目光道,“當時情狀,興許是太師父知道趙師伯有意反叛,先下手為強,卻遭反擊;興許太師父只是想sharen滅口,卻沒想到趙師伯帶著這封信。此信本應原封不動拿來此處,給諸位朋友同閱;只是事關敝派數條人命、過往是非,費某便率先啟開讀了。彼時在場多人,有目共睹;如有一字謊言,費西樓死無全尸。”
說罷走上前去,雙手奉至展畫屏面前。展畫屏抽出信來看過,西樓又叫人拿給眾人傳閱,自然又是議論不休,最后才傳回紫袖手里。他看那信中,果然與西樓所言無異,雖未明說做了甚么事,卻將人名都寫在上頭。他再看幾眼,猛然醒悟旁人在議論甚么,只覺觸目驚心:這一串姓名,正對應凌云山大難當夜,橫陳在凌云閣前的幾具尸體。展畫屏自然不在上頭,因此死而復生;這幾位師叔伯和師兄,可不正是被魔教索了命去?
他將信還到何少昆手里,心中卻在默想:除這幾人之外,魔教必然打算一并殺鳳桐和趙振南報仇,結果被兩人逃進密道,不曾得手;從英雄大會的舉動來看,展畫屏顯然是睚眥必報——方思泳被卸一條胳膊,仍然逃不過被他摘了腦袋,他又怎么會放過這兩個人?是魔教一直在暗中搜索,還是……
不及多想,西樓又已將手一招,后頭上來兩位弟子,開了包裹,一人持長劍,一人持書冊。紫袖圓睜雙目,心中連連驚嘆。只聽西樓道:“敝派鎮山之寶凌云雙劍和凌云劍譜,都從二人身上得來。同樣是在場多人,有目共睹。”
那兩名弟子便將劍與劍譜奉與眾人看過。展畫屏只掃了一眼,淡漠得像是僅僅出于禮節;旁觀的江湖好漢卻都議論紛紛,此前都說魔教sharen搶寶貝,沒想到戲碼竟是如此。
旁人也還罷了,紫袖當真是不曉得,見師兄條分縷析,說得頭頭是道,不禁又驚又喜,激動得微微顫抖;明芳拉著他的手臂,也在發顫。師兄妹兩雙手緊握在一處,紫袖心中千言萬語混作一團,不知這短短十來天,西樓費了多少工夫和杜瑤山找這條密道,又費了多少口舌說動這些人一齊來作證。明芳含淚道:“紫袖哥哥,你說這劍和劍譜被他找到,是天意不是?”紫袖看著西樓的背影低聲道:“大師兄注定要當掌門的。”
這時西樓已朝眾人道:“本想趕在英雄大會之前辦妥,只因費某力有不逮,未能成行。好在數月來集凌云派上下之力,總算令此事略微明晰。”對展畫屏道,“今日來此,便是為還原全貌,與教主打開天窗說亮話。當年舊事,實非義舉,教主著人上門,自然為復仇而來。如今若另有指教,也請一并在此說明,西樓自當領受。”
眾人此時已全然明白,這位新掌門,是帶著人來魔教消災了,各自心中百感交集;見他口齒清楚,不卑不亢,面對魔教眾人和曾經的師父,既無畏懼之色,亦未曾刻意放低姿態,不失名門正派的風范,又長成一派仙風道骨,已全然是個首領模樣了。當下都等著展畫屏發話,不知這兩派的恩怨,算不算就此了結。
展畫屏尚未開口,已聽一旁有個尖利聲音嚷道:“你山上對我們教主下了狠手,旁人不計較,我倒要計較。你這小掌門,老的死了,罵你小的成不成?”
眾人都朝魔教教眾那里瞧,紫袖聽這聲音陌生,像是不認得,正惱這人對師兄無禮,卻聽西樓道:“費某如今忝為掌門,自當領受凌云派的罪責。江湖上的罵名,也由我一人承擔。”
那人便道:“好,你接我一招,咱們再說道。”說罷從人群中一躍而出,站在兩派人馬當中。西樓正要應聲,紫袖早將他一拉,自己朝前一縱,站在場中道:“凌云山人多得很,若小弟接不住英雄一招,再由掌門師兄下場,可使得?”那人笑道:“都是教主的徒弟,誰來不是一樣?”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