展畫屏又問:“和我甚么差別?”紫袖說:“你明明受過那樣重的內傷,還是比他強出太多,無論天資還是勤奮,他都不如你。”展畫屏笑一聲道:“你又知道?”“當然!”紫袖不假思索地說,“誰都不如你。”
展畫屏停了手看向他,他嘿嘿一笑,卻見他又把頭轉回去,不向這邊看了。
紫袖打量他的側臉,看他表情漠然,不知道自己哪句話說得不對,招他不高興了。他慢慢向旁邊靠近,卻沒蹭到展畫屏,被他不著痕跡地躲開;他再靠近,他再躲開,幾乎要被自己擠到窗下去了。
紫袖納悶極了。這幾天本來就沒甚么機會接近,方才說過替他送蘭澤去渡口,感覺更加古怪起來。這種若即若離叫他有點慌,一時間也不知道展畫屏心里有沒有自己的位置。他說:“那天芳娘看見咱們了,我都跟她說了,你不用擔心。”又問,“我就靠著你站一會兒,好不好?我甚么都不做。”
展畫屏道:“我不信,你必定在打甚么壞主意。快些回去罷。”說著走回桌邊,坐進椅子里。隔著扶手,紫袖終于不能再向他身上靠了。
眼看獨處不成,紫袖無計可施,忽然撅起嘴來,朝他額頭“叭”地親了一口——沒等親到時就預備妥當,親完不等他反應,腳下一點,從窗口噌地跳了出去,飛快地跑了,邊跑邊嚷:“我就是要占你便宜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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愿心不亂(6)
盡管還帶著不滿,紫袖次日仍然和蘭澤踏上旅程。百卉江在五濁谷往北,最近的渡口少說需走上四五天。他曉事得很,果然不亂問,只是出了門才得知,離約定的時間還有十來天——顯然是展畫屏照顧蘭澤走得慢,特意讓他們早上路。雖然惱得蹦高,也沒有別的法子。
因為除了走得慢些,蘭澤是一個無可挑剔的同伴。兩人行走的路徑食宿全由他一手操辦,不但周全穩重,經過大小市鎮,還有余暇帶他去瞧名勝古跡。紫袖起初嫌他繞路,隨即聽他講古聽得入了迷:蘭澤見識廣博,目之所及,說講就講,隨口將來歷傳說娓娓道來,比當初給他講那幅《十賢圖》還要豐富。紫袖下山后只知道練武,哪里聽過這些?蘭澤既不像嘉魚折騰他,也不像杜瑤山不耐煩,兩人說說笑笑,他只覺從沒走過這樣有趣的路,也毫不在意快慢了。
走過一多半時,到了一座縣城,蘭澤便對紫袖道:“百卉江沿岸有許多名花,此縣海棠最佳。明天去看過再趕路如何?”紫袖一聽看花,倒不怎么熱衷,忽然兩手抖動,像在甩綢帶,說道:“要看海棠,五濁谷里頭天天見。”
蘭澤哈哈大笑道:“可別叫遲姑娘聽見,又要同你談談。”紫袖回想遲海棠尖著嗓子吼人的模樣,也笑起來,卻仍然撇嘴道:“你們斯文人就是這樣,走到哪里都不忘看個花花草草,回去還要寫詩。”“我不會寫詩,只會寫藥方。”蘭澤無奈笑道,“你也不看花么?這一點跟你師父一模一樣。”
紫袖一聽這話,心里甚美,一想到他也許在展畫屏那里碰過釘子,自然更為歡欣,不由笑道:“我比他好點罷,好歹還唱歌;我師父說他厭惡樂曲,那時連任道長的琴都砸了,你見了沒有?”蘭澤也笑個不停,邊笑邊說:“我怎能沒見?在寺里嚇壞了。就因為這個,我這兩下子功夫,更不敢在他面前使——我連兵器都不敢掏出來。”
紫袖大為好奇,問道:“為甚么?你有兵器?”蘭澤神情十分微妙,慢慢從懷里取出一根竹笛,紫袖頓時失聲大笑。蘭澤道:“只怕一亮出來就被他撅了。”紫袖總算知道他也有尷尬事,又說:“他這樣喜歡你,才不舍得給你撅了。”這句出口,自己回過味來,便逐漸收了笑。
“唔,”蘭澤應了一聲,“你看他喜歡我。”
“這還用說?”紫袖道,“你也不用裝,咱們兩個這么熟了,別以為我不明白:你是千手觀音的兄弟,豈能全然不會武功,必定一開始就為誆我師父來送你。再說,五濁谷那么多人,你也沒讓換個人跟著你出來,還不就是不想讓我留下?你自己沒法跟他在一處,就要把我也帶出來。”
蘭澤又道:“我帶你出來,是為了教主?”注視他帶著三分氣的臉,又將視線轉向一邊,無奈笑道,“是了,在你眼里,自然人人都是為了教主。”紫袖離了展畫屏身邊,膽氣大得很,揚言道:“你敢跟我爭,我就跟你斗到底。”蘭澤一拳抵著下巴,半晌道:“當真?”看著他忽然一笑,“那就看了花再走,我回去是要給教主講風景的。”
紫袖從鼻子里哼出兩股氣,率先走了,第二天跟著他看了大半天藥材,下午便早早等在客棧門口,決心自己回去先講。
蘭澤帶著他朝山里去,沿路已有許多花草;走到近前,果然是一片好花,非紅非白,而是一樹樹金黃的海棠。狹葉如碧玉,花瓣鋪光陳金,層層疊疊,輝煌耀目。適逢天有些陰沉,黃花被深黑山石一襯,深沉威嚴,花中生機勃然怒放,令人神為之奪。偶有亭臺,也是白墻黑瓦,微風一過,點點花瓣飛揚,像是一把陽光下凡,灑落小徑。
蘭澤道:“這海棠名為‘攢金羽’,好看么?”紫袖站在零零落落的游人中,只覺美不勝收,望著那一片黑金交錯,又恍惚像是看見展畫屏那件八寶吉祥袍子,茫然應道:“好看。”
他遠遠望見有人帶著琴下山離去,心道此時有些絲竹之聲倒也相稱。正盯著看時,身邊忽然響起悠揚笛聲。兩人沿小徑漫步,身邊兩個姑娘匆匆跑過,偷偷回頭望著蘭澤笑。蘭澤吹了一支極短的曲子,問道:“這樣行么?”紫袖看他修長的十指按在竹笛上,笑問道:“蘭大哥,你練過甚么功夫?”蘭澤道:“先師從前用一把鐵扇。我沒甚么慧根,便用這支笛子,只會打打穴,極粗淺的。”又補上一句道,“同我大哥不能比。”
紫袖伸手撥弄著花枝又問:“我師父和你大哥,是不是很要好?”蘭澤點點頭道:“應當是很早便認得。我曾數度聽家兄提起過教主。”紫袖沉默一刻道:“難怪。”難怪蘭澤會跟展畫屏這樣親近,他的兄長和展畫屏相交多年,本人又是這般人物,聰明有勇氣,自己跟他也是不能比的。
他輕嘆一聲,問道:“你同師父還是大哥來過這里?”蘭澤低聲說:“我自己來過。那天一說要去渡口,就想無論如何帶你看一次。”
兩人向山上緩緩地走,不知何時飄起了雨絲。細雨霏霏,花樹在霧氣中籠上一層柔光。紫袖只覺身旁有異,抬頭一看,蘭澤的手掌懸在自己頭頂,不由問道:“這是做甚么?”蘭澤笑道:“給你遮一遮。”紫袖看他手掌果然像個雨蓬,雖然勉強拉著袖口,只是頂多遮住頭頂心,越發覺得他謙和體貼,溫潤如玉,一時說不出話來,笑著搖頭道:“你實在是好。回去還是你跟我師父講風景罷,我哪里比得過。”
蘭澤笑問:“這就認輸了?”看他泄氣模樣,又說,“你這樣喜歡他,是為甚么?”紫袖道:“喜歡他還有為甚么?他又好看,武功又高……”蘭澤點點頭道:“是,他既好看,又會功夫,討人喜歡。”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