紫袖當即笑道:“那自然好。我以前不長進,幫不了你甚么;如今總算也能帶著你一道練武了。”
明芳聽他所言,想起自己說過的狠話,心里又酸又痛,拉住他說:“紫袖哥哥,是我不對……我竟自大到以為滿世界真心人只得我一個,還覺得你與師父行事荒唐;可我回來越想越堵心,直到自己美夢落空,背著人流淚,再想到辦喪事時你的模樣……才知道真心多苦。”說著淚珠又撲簌簌地落,“我那時看大師兄受了傷,就遷怒于你,又吃了一驚,說錯了話。你別怪我……我誰都沒告訴!”
紫袖看她哭得哽咽難言,連忙笑道:“怎么又惹你哭起來了?都不要緊,咱們從小就在一處,哪有甚么對錯。我對師父,也不求旁人懂。”聽她依然連連自責不懂事,又道,“我比你大些,你要比我還懂事,我不是該打?”
明芳這才破涕為笑,兩人鎖了藏書樓,并肩而去。紫袖本想交代完杜瑤山的事便早些回家等展畫屏,既答應了師妹,也不好立時離開,便在山上住了,每日與她一同練劍。
日升月落,眨眼住了半月有余。二十四式別離劍招教得差不多,紫袖暗自打算下山去。明芳練劍十分用功,晚飯后都去云起峰下石坪多練上一個時辰。紫袖沿著熟悉的路徑走去尋她,正從樹木之間穿過,才聽見外頭有人說話。
他放緩腳步,只聽一個女子說道:“……也就罷了,何必哭哭啼啼的,忒也沒用了!”正是師姐慕容泣的聲音,聽她頗有訓斥之意,怕師妹臉上掛不住,當下便站住了。
明芳難為情地說:“后來就沒哭了。”又問道,“怎么才能像師姐這樣,不為這些事煩惱?”慕容泣笑了一聲,沉默片刻,忽然說:“看不起誰呢?”
紫袖一愣,想必明芳也吃驚,頓了一頓,姐妹兩個一起笑起來。紫袖便要朝后先走,這時慕容泣已說道:“你知道我家里本姓甚么?”明芳奇道:“不是姓慕容?”慕容泣卻道:“你來得晚,是以不知。我家里姓林,原本叫做林虹。”
紫袖頓住了腳,忽然隱約尋出點印象。慕容泣又道:“那時候我回家去,遇上一個人,像是在我家求醫,一看便是富貴人家出身。我喜歡他那副從容大度模樣,就這么認得了。我在家里留了幾個月,他便花前月下陪了我幾個月。只是這人對外人從容,卻總惹我生氣,從沒幾天安生日子——好了吵,吵了好。后來他要我跟他回家,我不肯;我要他跟我回山,他又不肯,說自己身嬌肉貴吃不得苦,不像他弟弟,整日在江湖浪蕩。”
明芳插嘴道:“你一定生氣了。”
紫袖也默默點頭,慕容泣哼一聲道:“我便說,哪怕你是金枝玉葉,我偏是金巵玉液,及時行樂:咱們干脆一拍兩散。只是給我留件東西存個念想也好,不枉相逢一場。他拿甚么金釵玉佩,我都不愛;又吵了半天,他便說,這些俗物你既然都瞧不上,就把我的姓給你罷。”
明芳詫異道:“這人姓慕容?”慕容泣道:“他那時叫慕容壽,自然姓慕容;給我以后可就不是了。我想他雖是位貴人,自帶著福分,可我同他在一起時常哭,干脆便叫一個泣字。這下子,就像他一直陪著我啦。”
明芳茫茫然問道:“那他以后姓甚么?”慕容泣淡淡地說:“這都過了十來年,我也不記得了。”
明芳自然生出些年少的慨嘆,紫袖本已走著,卻在聽見“金枝玉葉”四字時,便已心生警惕;及至聽見“慕容壽”這個名字,更是眼皮一跳。他仔細回想慕容泣提及過家鄉所在,略一推算,可不就在當年壽王封地之內?他垂下眼眸,心中了然:這一遇之后,貴人自然姓回了陳,回他的朝堂去;過上幾年,他便登基為帝,既用不著姓慕容,也再不會江湖相逢。
這時明芳又問:“那你回山來,偷著傷心沒有?”慕容泣反倒笑道:“回山來改名字,只說家中有變,大伙兒也不多問。只是奇了,改名之后我倒不大哭了;過上幾年,更是看得明白。咱們是武學宗派的正經弟子,好好練武,比甚么都強——你懂了劍,劍更懂你。山上姐妹也多,你想做甚么,都能找見伴兒;下山更是大千世界,無奇不有,別只掛著男人。”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