心明方丈口宣佛號道:“善哉。心存善念,何罪之有?施主早有囑托,老僧才有所留意,著人速去通報。”
王爺出神一刻又道:“沒想到你寺里降魔神通,也有降不住的時候。”
心明笑道:“施主可曾聽過救蟻延壽?”
王爺一怔,心明便朝朱印一笑,朱印會意道:“《雜寶藏經》中說,有個小沙彌只剩七天壽命,他的師父已證得阿羅漢果位,預見此事,便叫他回家探望父母。七天后小沙彌卻無事返回,師父一問,才知道他在回家路上遇見一群被困水中的螞蟻,便用一片樹葉助其逃生。”他望著王爺道,“因為救了螞蟻,方延己壽。”
王爺沉吟不語,心明便道:“沙彌如此,妖魔亦是如此。慈悲之心既生,便已不再是魔。”
“這兩個蠢材,沾了蠢的光。”王爺慢慢說道,“一心想著別人,反而成了利己的事。這倒好,一個養腿一個養脖子,別再出來害人。”
心明合掌頷首道:“有一念慈悲,能得大智大勇,無上神通。即如妖魔,若存著死志甘愿奉獻己身,便應不再受降服之苦,也是因果。”
殿前肅靜,三人默立一刻,王爺從身后取出一個粗陋的木盒,交在心明手中道:“從前兩幅都是贗品,委屈和尚掛了這許久。這真正的原本《十賢圖》,今日終得物歸原主。”又冷笑道,“世上遍地偽劣,已然太多;這就算作我一點心意罷。”
紫袖取了禪房行李,跟著展畫屏繞出寺院,顧及他的腿,刻意走慢些。二人相攜漫步,朝陽處尚有山花爛漫。
展畫屏按著他的后脖子,摩挲著給他裹傷的衣料道:“氣性大得,還知道你要做主了。”又笑一聲道,“眼中有自己,是件大好事。”
紫袖朝他笑道:“眼里這個自己若是越來越大,難免就會討人嫌。”
“那又怎么樣?”展畫屏道,“都嫌棄你也好,你就只能跟著我了。”
紫袖聽得哈哈笑起來。誰又知道以后會是甚么樣呢?他曾那樣認真地塑造著因,而每一個今日都是在修未來的果。
晴空萬里,腳下是兩個人的江湖路,這才剛剛鋪展開來。
他瞧著山路上展畫屏的鞋子,又問道:“你這腿當時才養了多久,是怎么進宮去的?”
展畫屏道:“誰說是我去?太子居心叵測,想來也許是他下的手。”他朝紫袖眨眨眼睛,“我看更像是你干的。”
紫袖嗤道:“哪里是我?我看說不定倒是皇帝自己干的——你以為世上只你一人曉得詐死?”
一邊說著,他又從路邊雜草叢拔來許多狗尾巴草,塞給展畫屏道:“給我編小兔子,要胖。”
展畫屏拿過來三扭兩扭,邊走邊纏,果然編出好幾只,橫七豎八給他插在發間、衣襟。紫袖頂著毛茸茸的腦袋,兩人一邊談笑,一邊轉過了山脊。
剛繞過幾步,便聽水聲轟響,淡淡水霧撲面而來。兩人抬頭一瞧,一道瀑布高懸巖間,瑩白如練,水流挾著萬鈞之勢直墜入濃綠深潭。被這瀑布吸引,二人比手畫腳,你一言我一語地贊好,只不及細賞,山風漸強,大片水珠兜頭罩來,竟如落雨,絲毫不留情面。
眼看衣衫要被打個透shi,哪怕是九天仙境也看不得了。紫袖按著剛編的兔頭,展畫屏捏著狗尾巴草,在水幕中朝前撒腿狂奔。紫袖覺得滑稽,邊跑邊忍不住笑。風雨拂面,山林闃寂無人,這陌生的路上早已是長大后的風景;眼前唯有展畫屏側影如畫,猶似少年時。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