西樓直愣愣瞧著他,喉頭滾了一滾,便拉著師弟慢慢進屋去。
二人將書房收拾出來給西樓住。紫袖問起他為何這樣急著趕回,西樓便說:“家里倒沒什么不好,只是那幾個叔父姨母,整日只知道張羅著催我成親,煩也煩死了。因此在父母墳上祭掃完畢,我便說還要回山,早早出來。”
紫袖好奇問道:“你不想成親么?”西樓道:“不想,人生長得很,我還不曾各處去闖蕩見識。”又敲敲他的腦門,“怎么,看你師兄看膩煩了?”紫袖咋舌道:“那倒不是,我只怕你覺得孤單。”西樓看著紫袖含笑的雙眼,只覺他眼圈兒有些發烏,便甚么都不許再說,只催他睡去。
次日一早,紫袖才將從五龍觀眾人處問來的事講與西樓,西樓聽畢便說:“我這一個來回也打聽了幾句,魔教從未搞出這么大動靜,咱們竟是破天荒頭一份,因此竟是說的人多,見的人少。唯有面具一事較為確鑿,與你所言甚為相似,可見各地大多如此。”
紫袖掛著案情,當即便要再去衙門,西樓無論如何不許,只讓他在家養傷,二人正在爭論,只聽有個女子聲音道:“殷兄弟是在這里么?”
師兄弟迎出來瞧,卻是姚蕙娘說話,身后站著吳錦一。紫袖忙招呼著,見二人正對著西樓發窘,又引著三人廝見過,姚蕙娘便搶著說:“殷兄弟,姓周的害你如此,我都聽說了。我那里出了這樣豬狗不如的人,是我馭下不嚴,今日來給你賠個不是。”
紫袖本不想當著西樓說穿她和周阿忠是一伙,沒想到她自行說了出來,忙道:“姚姐姐,你如何知道的?若是聽旁人風言風語,可作不得數。”姚蕙娘便將眼角淚花一抹,吳錦一從后面說:“這檔子事都清楚了,前幾日來,你只不在家。”
姚蕙娘接著話頭道:“老吳告訴了我,我才知道他竟做下這等禽獸行徑。殷兄弟,你除去此害,我先謝你代我清門戶之功。”說著朝紫袖盈盈一拜,不等他還禮,忙忙又道,“周賊是我手下,作惡卻已非一時,我本有失察之咎,這個頭領也沒臉再當。以后自當多行善舉,今日惡業,不敢或忘。如今這廝已死,我且代他受你這一箭之仇。”說罷左掌一翻,竟亮出一柄小巧匕首,紫袖一驚,便見她向自己右臂刺去,連忙大叫:“使不得!”
吳錦一閉上雙眼,不忍再看。姚蕙娘只將匕首狠狠扎向自己肩窩,卻見身旁人影一閃,手腕被人一撥,便不曾刺中,只是用力甚猛,刃尖去勢未衰,在肩頭劃破一道口子,血珠當即漫了出來,浸透了衣袖。定睛看時,卻是費西樓將自己的手捉住了。紫袖見西樓阻住了她,忙趕上兩步道:“姚姐姐,你怎能為一個禽獸傷了自己?”
姚蕙娘難以置信地望著西樓道:“費師兄出手好快……”又朝紫袖道,“周阿忠出手陰毒,你這可是使劍的手,我要代他賠罪,還怕賠得不夠。”紫袖急道:“你……你何必!”急得只看西樓。
西樓輕輕將匕首取了過來,放開姚蕙娘手腕,便道:“姚女俠生性義烈,比起那等小人,直有天淵之別。我師弟雖受他暗算,卻也當場報了此仇,此后便與旁人無干。周阿忠若是被差遣前來,我師兄弟自當上門求個說法;只是他自取滅亡,豈能怪到旁人頭上?想以女俠如此人品,若早些知道他的所作所為,必也不能容他。如今恩怨都已兩清,女俠倘再自戕,可要我兄弟二人如何自處?”
紫袖邊聽邊點頭道:“是!就是!”
姚蕙娘凄然嘆道:“周阿忠此人,對我尚算忠心,背地里卻弄這些喪盡天良的事……我回去便要跟大伙兒分說清楚,我們行走江湖,本應行俠仗義;以后誰再沾這種陰鷙事,無論躲到天涯海角,我第一個殺上門去。”吳錦一從懷里掏出金創藥來,向姚蕙娘手上一塞,西樓又道:“女俠自行用些藥罷。”
三個男人便湊在一起,姚蕙娘半朝墻壁,揭開衣袖敷藥。吳錦一對紫袖道:“箭上不曾喂毒?我那里有些藥,著人給你送些來。”姚蕙娘完畢,二人便即告辭,西樓直送到門外。
紫袖趁師兄不備,一溜煙鉆出門去。費西樓看著他在朝陽下手舞足蹈遠去的背影,輕輕嘆了口氣。
紫袖再回家來,便按捺不住,拉著西樓試招。二人許久不曾一同練武,西樓驚見紫袖內力招式都精進靈敏許多,必定一天不曾拋下,心里又驚又喜,不住口地夸贊道:“從前在山上,都說你懈怠,我瞧著你竟是厚積薄發。當時卻白挨了那些口舌。”
紫袖苦笑道:“從前的確是懈怠,白白耗費了大好時光。我巡街時瞧見許多年輕的江湖子弟,原來都是早早便出來游歷,我一副皮囊像人家前輩,動起手來想是漏洞百出——如今是被旁人落下一大截,只得先趕去他們從前的位置,等我趕到時,人家卻又朝前去了,我就又得再趕下一處。我若用足了心,不定還能跟人一道走;但凡不夠用心,就永遠都被甩在尾巴梢。”
西樓如同看見太陽打西邊升起來了,咋舌道:“這可真是奇了,咱們紫袖一本正經講論起勤奮來,卻懂這許多。你既明白這個兒,也就不難趕上去。人跟人在資質上又能差多少呢?還不是發愿更大的,勁頭更足的,就上得快些。”
他知道紫袖這一番心思,自然都出于要為師父報仇,只像一粒慣于冬眠的種子不得不在冰天雪地里硬抽出芽來,不見得不可喜,心里畢竟發酸,便岔開話題道:“我看這里諸般物件都打得怪整齊,屋里屋外清掃得也都干凈,你平日里下了衙還要兼顧練武,著實是沒少費力氣。那會兒偷偷給我塞錢,如今又越發會照顧人。怪不得瘦了,都是累的——我也做幾個菜給你補補,你順便請杜捕頭到家來吃頓便飯罷。不敢說是還席,只是略表心意。若是又上館子,請來請去沒個完,倒見外了。”說了兩句又笑,“時日久了,你也會曬得跟他一般黑么?”紫袖悄悄道:“我見過他身上,也是這樣黑,應當不是曬的。”二人一同大笑。
杜瑤山聽說吃飯,自然滿口答應。趁這幾日太平無事,將巡查諸事安排妥當,便趕到果子胡同來吃飯。路上趕得急,進門才想起忘了買些點心甚么的帶來,見西樓已經迎上來了,
不禁懊惱得直搓手,只得道:“我真是糊涂了,想著帶點心,一路竟忘了。”西樓笑道:“這有甚么打緊,多來幾次,早晚能記得,還怕以后吃不上么?”
杜瑤山只覺此話在,甚是中聽,心花怒放地應道:“也對。”進了院便聞見飯菜香氣撲鼻,西樓道:“不知杜捕頭愛吃甚么,我只會做幾道家鄉菜,別嫌粗陋,倒是管飽。”紫袖端著一盆青菜從廚房走出來道:“他愛吃魚。”西樓便說:“啊呀,你怎不早說?我卻不太會燒魚……”便使喚紫袖出去買。杜瑤山看廚房早已擺滿了盤碗,灶上還摞著蒸籠,忙道:“哪里的話,都使得,都使得……費兄直呼我瑤山就是。”說著便卷袖子同紫袖一起擇菜。
不多時開上飯來,三人坐在桌邊,對著幾道小菜,一盆飯,一盆湯,著實是家中晚餐的日常景象,自與酒樓不同,都覺溫馨。紫袖動手盛飯盛湯,西樓便對杜瑤山道:“聽紫袖說你晚上還要回衙門,也就不曾備酒。”杜瑤山忙道:“這已然豐盛太過,聚勝樓也沒有這般用心。”西樓道:“大伙兒都是飄零在外,有緣暫聚,彼此多照顧,也是常事。瑤山兄弟若不嫌棄,衙中事務繁忙時,便來家里吃罷。”說著便招呼著動筷子,又給杜瑤山布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