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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兩天來了好多新朋友,還收到了可愛小朋友的海星,太感謝啦~
也到尾聲了,
何處相逢(8)
紫袖做了一個夢。夢里一個面目模糊的身影,穿著羅衫,正欲離他而去。他不知所措,口中卻叫著陌生的稱呼:“母親……”那人回了身,他又不認得,依稀像是在哭;過了一瞬卻又笑了,眉眼間傷感未退,樣貌看著竟有些像費西樓。
他只覺莫名其妙,xiong口卻酸痛不堪,想拉著大師兄說話,又說不出來,急得直咳嗽,睜開了雙目。一幅羅帳映入眼簾,他遍身都像是被敲碎了一般,只能慢慢轉動著眼睛和脖頸,打量一旁的物事:織金地毯,青玉香爐,光澤溫厚的桌椅,壁上的書畫,架上的瓷瓶……屋子美輪美奐,入目無不精潔雅致,那些古色古香的擺設,紫袖從未見過。
腳步輕響,便有盛裝打扮天仙一樣的姑娘,從外間掀了簾子走來對他軟語道:“公子醒了,先喝藥罷。”紫袖喉嚨發澀,艱難地問:“這位姐姐,你是誰?我可是已經死了,離了人間么?”那少女微微一笑,走過來在他頭下墊了一只軟枕,只喂他喝水服藥。待他吃下,便收拾了碗,端著一個填漆小茶盤,盈盈地走了。
紫袖兀自納悶,瞧這個樣,應當是活著;要起身下床,卻渾身酸軟,動彈不得。他想起小時候發了燒,便從骨頭縫里往外疼,懶怠動;如今卻像燒了一場千百倍的高熱,直是酥了一般,手腳寸寸成灰。他看屋里再無別人,便硬撐著坐起身來,僅將上半身靠上床頭板壁半坐著,冷汗已涔涔而下,shi透了領口。
外間又有動靜,紫袖抬眼看去,只見一個男人走了進來,鼻梁高挺,眼窩略凹,唇似紅菱而色淺,膚如冰雪而更清。紫袖見過的人里,數白霜皮色最白,此刻只覺這人又與白霜不同:白霜是牛乳般濃白,此人卻占盡一個“淡”字,整張臉素素淡淡,宛如白描而成,不著甚么顏色,俊逸出塵。
紫袖乍見這幅面孔,正要問詢,卻又瞧見他包在頭上的白布,突然醒悟,這人正是朱印,只是取下了蒙臉的布巾。他心生感激,忙道謝時,卻見外頭還有一個人,只從軟簾底下露出一雙微微閃動的淡黃絲履。日光正盛,透過薄薄簾櫳,只覺那身影隱約有一絲熟悉。
不及細想,朱印便道:“你醒了?看得清么?莫要亂動,還是躺著好。”說著又將他平放下去,手法輕柔,仿佛搬動紫袖只如拿取一根羽毛般容易。
紫袖目不轉睛地望著他道:“朱大哥,這是甚么地方?”
朱印并未回答,只聽一個人說道:“你說這是甚么地方?”隨后有人打起簾子,那人便緩步而入,朱印默然而恭敬地退在一旁。紫袖聽這話音,驚疑不定,凝目望去,不禁訝然道:“……陳淡云?”
陳淡云穿著和鞋子同色的淺黃云龍紋錦袍,頭發用一頂小小金絲冠隨意束著,鑲一粒龍眼般大的明珠。紫袖瞪大了眼睛瞧著他徑直走了過來,姿態優雅地坐在床腳,手按在床沿,修長光潔的指頭上圈了一枚碩大晶瑩的寶石戒指。
陳淡云似乎瘦了些,仍是像從前一樣,皮笑肉不笑地打量著他,極溫柔地說:“傷著了?”
紫袖愣愣地看了他一刻,才道:“你……和朱大哥是朋友?”朱印從旁淡淡地道:“不可對王爺無禮。”
“甚么?王……”紫袖頓時嗆咳出聲,許久方停,陳淡云便耐心等他咳完,才慢慢地說:“算是朋友罷。”
紫袖仍然不曾從震驚中回過味來,只在兩個人臉上來回地看,對陳淡云那副樣子終究不放心,便對朱印道:“朱大哥,你到底是誰?這,這里是……”朱印便說:“我是王爺的侍衛。這里是興王府。”
紫袖看著金碧輝煌的陳淡云。他雖沒見過比王知縣更大的官,卻也見過富家子弟,比起眼前的陳淡云來,自然都輕若鴻毛了。他與上凌云山時又有不同,渾身上下的氣派,著實不是一兩代的凡間富貴能裝裹起來的。瞧了一刻,愣愣地說:“你果真是王爺……是你讓朱大哥救我的,對不對?”
陳淡云牽起嘴角,笑得真心,柔聲道:“誰讓你是展畫屏的徒弟呢。”
微風吹過,院中花樹的清淡幽香飄了進來,彌漫一室。
陳淡云略坐了坐,便金尊玉貴地走了。紫袖醒來做的頭一件大事,就是給費西樓寫信。起初他頭昏腦漲,并未想到此節,是聽朱印說起,池縣杜捕頭在蒼水州廣發尋人帖,尋找一名追蹤犯人的捕快,消息已傳到了京城。紫袖知道是杜瑤山在到處找他,想必大師兄早已急得瘋了,登時匆忙寫就一封短箋,朱印也不多問,答應找人送去。
紫袖養了兩天,逐漸行動如常,只是身軀沉重,做甚么都覺得拖沓疲倦,不像有內力時輕巧。丹田聚不起一絲內息,也時時疼痛,他坐在床上偷偷運功,差點痛得厥過去。照顧他飲食起居的侍女膽戰心驚,朱印聞聲而至,將他拉起來道:“太心急了。”又示意他穿鞋,“出去走走。”
王府地域廣大,到處是一進又一進的院落。紫袖同朱印沿著曲曲折折的游廊繞了半天,走得腳都酸了,終于進了花園,才覺精神一爽。園中碧湖澄波,濃蔭如蓋,水面上一大片粉粉白白的荷花,斑斕水鳥或飛或游,來回穿梭。四周水榭屋舍自然也是雕梁畫棟,玉瓦朱檐,在水色草木掩映下,竟有江南意趣,自是一派人間仙境的逍遙。
紫袖極目望去,半晌又憂心忡忡地問:“我甚么時候才能重新練功?”朱印邊走邊道:“你丹田傷得很重,尚需休養。劍拿回來了,不必憂心。”紫袖沉吟片刻方道:“朱大哥,你救了我的命,我不知該如何謝你才是。”朱印道:“不必謝我,我只是奉命行事,謝王爺罷。再說,若當時你自己不說散功,也許此刻已沒命了。”
紫袖心里同時涌上數個疑團,便撿著大的先問:“你如何知道我在那里?你見到花有盡了么?”朱印道:“我事先并不知道。一路尋去,才見你倒在路邊。”又問,“花有盡是誰?”
紫袖提起這個名字身上就發寒,忍著道:“白頭發,高個子,是魔教的人。”朱印便道:“三涂引路?”紫袖點了點頭。朱印便簡短點評道:“功力有限。”
紫袖聽他這話,不由記起吳錦三來,暗自苦笑。二人沿著湖畔垂柳緩緩走著,紫袖知道朱印武藝絕高,卻對自己和顏悅色,有問必答,不禁笑道:“朱大哥,你雖是王府的侍衛,卻這般好脾氣。”又朝他面上瞧了一陣道,“‘淡云’這名字,該給你才合適。”
朱印淡淡笑道:“那并非王爺本名,是為方便在江湖行走,起的假名。”看了紫袖一眼,正迎上他充滿了問詢的眼神,又道,“真名叫陳麒樞。麒麟的麒,中樞的樞。”
紫袖便道:“王爺的兄弟,當真就是皇帝?”朱印點頭道:“不錯。今上在皇子中行首,王爺排行第六。”紫袖拾起腳邊小石片,向水面一擲,打了三四個水漂,緩緩沉了下去。他瞧著那漣漪,咋舌道:“那皇帝知道自家弟弟成日里到處亂跑,還把爹娘給起的名字都改了,也不管么?”朱印道:“‘淡云’二字,當初王爺還問過今上,今上不點頭,王爺是不肯用的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