河岸朝兩側蜿蜒,身畔的大地正在吐出初春的生氣,正是萬物復蘇前一刻的黯淡寂靜,從腳下蔓延出去。身后不遠處便有村落城池,年節時候張燈結彩,嘈雜熱鬧的人聲混成一股洪流,托舉著每一絲煙火裊裊升騰,連接著無盡蒼穹。天空晴而冷,一碧萬頃,日光鋪灑到大乾每一個角落,也灑在他的身上,圍裹著河岸上這僅剩的一個人。
逝水茫茫,東流而過,他看著水面粼粼波光,冀望能化身長風萬里,隨那小船遠行。不,也許確實有一個他,已經追著小船去了。只期盼那個無形的自己能在一旁默默看著他,守著他,不再給他帶來任何災厄。
他從晌午站到黃昏,終于水面上一條船也不見。朝空蕩蕩的河面伸出手去,五指間甚么都抓不到。這才當真明白,展畫屏已經走了。
他也該走了。
他轉身向回走去。也許是今天有些悶了,喘不上氣來。抽了兩大口氣,便覺有水滴撲簌簌滴在衣襟上。他想自己又流淚了,抬手一擦下巴,滿袖口都是血。他覺得好笑,口鼻卻又噴出些血來。于是索性脫下外衣,一邊擦拭著,一邊向前走。
京城也沒有那么大,早晚還是走回了王府。他終于進了猗蘭居,跌倒在院中。
--------------------
“莫恨黃花未吐”幾句出自宋蘇軾《西江月重九》。原詞如下:
點點樓頭細雨。重重江外平湖。當年戲馬會東徐。今日凄涼南浦。
莫恨黃花未吐。且教紅粉相扶。酒闌不必看茱萸。俯仰人間今古。感謝可愛小朋友的海星和留言。
之前寫到溫泉那一段,我寫得好難受,大概是哭著寫完的。
衣上酒痕(4)
朱印趕到猗蘭居時,見他身上衣衫已被嘔出的血染紅小半。院里點了燈,正月的紅火勁兒尚濃,襯得那半身血倒不怎么猙獰。
他走到近前,拉起一只手腕探了探脈象,輕輕喚了幾聲名字。紫袖面白如紙,眼睫卻仍顫動著,并未徹底失去意識。
朱印在他身旁坐下,溫聲道:“從你習練三毒心法第一天起,就知道許多人練功走火入魔,深陷俗世煩惱,因此發瘋。倘若就此瘋癲癡狂,也不見得是壞事:過往愛恨情仇,興許今生都不再記得,反倒一筆勾銷。只是萬一氣息岔得狠了,覆水難收,你這一身功夫白白浪費,畢竟可惜了,還是留著好。我先為你穩住經脈,以保心志?!彼捯綦m低,內力卻充沛,一字一字送進紫袖耳中。
不等他運氣,紫袖抽了一抽,手臂只管一味向回縮。朱印也不強拉硬拽,仍舊慢慢地說:“你置身貪嗔癡中仍能勤修內功,既借情感豐沛之勢,又受悲歡離合之苦;克服反噬跨越第二重時,心志之堅、愿力之大,已非常人能及。只是際遇不凡,此時遭遇不啻心魔蝕骨,必然五內如焚、經脈如絞?!彼寥プ闲淠橆a沾著的血跡道,“如今不如放下,亦不會損失功力;若強行突破,尚不知艱辛之后是喜是憂……不練也罷?!?/p>
紫袖喉嚨中發出一絲聲響,終于看了過來,眼神倒算清明。他抬起手微微一揮,勉強道:“要練。”喘了兩口才又吐出幾個字道,“你不用管?!闭f罷又醒了醒神,從地下晃晃悠悠坐起來,擺出一個練功的架勢。
朱印收回手去,朝后平平移出數尺,看著他運氣調息,脊梁一點一點直了起來。紫袖兩手空空進了王府,甚至忘記了馬車,就這樣走了回來。朱印看他失魂落魄,雖抱著不少隱憂,又好像早就知道會是這樣:他一定會自己爬起來運功,因為他只能與練武為伴了。
三毒心法練到后來,幻象越來越少,卻也難免仍有些許殘留。朱印往日不曾多練,因此不知道紫袖合起的雙眼看見了甚么,又經歷著甚么。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