杜瑤山又坐回去拉起紫袖繼續包扎,自責道:“我事先沒跟他交上手,只道他走不了,應是傷重難逃。沒想到此獠武藝不凡,應當我先上前去才是。”
紫袖聽了道:“甚么聊?武藝還要怎么聊?”杜瑤山抽著氣偏過頭來,紫袖忙道:“我沒你肚里墨水多,你給我講講。”杜瑤山聽他口氣甚軟,無知的目光又帶著渴求,不禁長嘆一聲,脾氣便發不出來,只當自己是在布施,指頭在腿上比劃道:“這個’獠’,就是說人兇惡,是罵人的話……怎么說你呢,”搖著頭又嘬牙花子,“一介武夫。”
紫袖點點頭道:“可惜我大師兄不在,他也常教我些,你說的他肯定聽得懂。”又笑道,“對付此獠,誰去還不一樣么?”
他今日輪休,穿了件淡茶色袍子,杜瑤山起初將袖子全部撕開卷了上去,后來見實在破了許多口子,還血跡斑斑,干脆整件外袍除了下來,卻見里頭套的中衣也染得一塌糊涂,便讓人去取自己的衣裳給他換,將他上半身剝了個干凈,只把一條小臂包得猶如一只雞腿,其余細小傷口也都上了藥。紫袖旁的不顧,卻親自把中衣上扎的腰帶解下來不讓人動,衣裳倒是渾不在意。
白霜身上沒有受傷,只脖子被掐青了,也有人給他涂了藥膏,這時也不顧自己疼不疼,看紫袖赤著脊背,肌肉的輪廓清晰可見,不禁想到二人親昵情狀,臉上發熱,再瞥見地下衣上血跡,半條命又嚇去了,沖他邊哭邊說:“都怪我,都怪我,我不該讓別人打你。紫袖哥,你打我罷!”紫袖知道他定然要將原因歸到自己頭上,便柔聲道:“不是的,我頭先打贏了的。只是劫你那人拼死要逃,太過強悍,但也不過一點小傷,不怪你的。”說著還提起胳膊來要晃給他看,被杜瑤山一巴掌摁得老老實實。
杜瑤山看白霜情緒激動,便叫人安撫幾句,再帶他去自己房里睡一夜,明早問了話送回去。等他們出去,回頭便問紫袖:“甚么讓別人打你?你先前受傷了?”
紫袖便將前頭家里那段省去,只說和白霜吵嘴,害他跑了,自己怕他被欺負,進了巷子和人略略一打,又追了出來,兩人才在街上碰了頭。杜瑤山搖著頭道:“你這蠢才,他若與那人聯手害你,你或許就出不了巷子。”
紫袖強笑道:“我也沒想這么多,白霜畢竟是朋友……”
杜瑤山突然沖他吼道:“那你都想甚么?你沖人笑,人沖你笑,就是朋友?你倒是想想,連你師父這樣的人都死于非命,你還不知道防著別人些?你也早早把小命一送,還找甚么魔教,報甚么仇?”
紫袖臉上霎時一僵,眼簾慢慢垂了下去,半低著頭,一下子安靜了。杜瑤山看他這副模樣,終于想起來他剛為衙門效過力,手臂上還纏得七七八八,頓時倒有些后悔,又拉不下臉來哄他,提起放在一邊的衣裳來拋過去,勉強說道:“我話說重了。”
紫袖搖了搖頭,說:“你說得對。我記下了。”
半晌二人都不再說話,杜瑤山照著紫袖的頭輕輕拍了一記,道:“走了,吃飯去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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吃飯運動,是行走江湖的本錢……
春天來了,會很快就走嗎?
春無蹤跡(4)
紫袖問:“這個時候了,還吃甚么去?”杜瑤山道:“你疼得厲害么?還能吃下么?”紫袖正覺得餓,便穿好外衣,跟著他出了縣衙。
左拐右拐,到了一條小街,便是上回來找餛飩的地方。幾處攤子蒸得半條街都熱騰騰的,面香撲鼻。杜瑤山徑直走到一家攤上坐了,要了一碗餛飩加面;紫袖看有餃子,喜形于色,便要了一大碗水餃,又先討兩碗面湯喝了。杜瑤山慢吞吞地說:“上次來沒找到罷?因為那個時辰不出攤。”紫袖學他翻白眼道:“反正你詐我。”
杜瑤山道:“放開吃,算我的。”紫袖也不客氣,樂道:“生受你了。”夾起一個餃子一嘗,便稱贊味道好。杜瑤山突然壓低聲音道:“還有一件事情也好。”紫袖聽他神神秘秘的,便問:“甚么?”
杜瑤山將頭向前探了探,說:“你瞧老板娘多漂亮。”紫袖方才并未注意擺攤的是誰,便扭著脖子看了看,又把頭低下繼續吃。杜瑤山看他不說話,問道:“怎么?害羞么?”紫袖咬著大半個餃子,“切”地一聲,先把餃子咽了,才隨意地說:“是蠻好看,可人家做生意,盯著看做甚么?”又想了想說,“我見過更漂亮的。”
杜瑤山眼睛瞪得猶如銅鈴一般道:“誰更漂亮?你餓瞎了?”紫袖十分認真地道:“我大師兄才叫漂亮。”杜瑤山一口面條差點噴了出來,簡直嗤之以鼻,只道:“你當真學武都學傻了,滿腦子全是男人。這能比么?”紫袖又說:“在山上時,也有師姐師妹,師兄家有幾個女娃娃也可愛的,但終究數大師兄漂亮。”心里暗暗地想:展畫屏頂頂漂亮,這個卻不能說。
杜瑤山聽他一通亂比,大搖其頭,不以為然,吃著卻覺開心。紫袖看他帶著點喜色,便問:“你怎不去跟她多搭兩句話?她芳齡幾何?成親沒有?”杜瑤山道:“不知道,從沒打探過。”紫袖想到自己可是整天黏著展畫屏,便恨鐵不成鋼地說:“你就為偷著看看?”
杜瑤山扒拉著碗里的餛飩,像看著幾尾胖胖的金魚,小聲說:“不過是常來吃碗她裹的餛飩,已經十分滿足了。”在他心里,自然覺得那姑娘貌若天仙,旁人說些甚么,全都不縈于懷,只當紫袖白頂著一張像樣面孔,卻既不懂得女人,也不懂得美。
只聽紫袖吃著又說:“白霜占了你的屋子,你去我家睡一夜罷。”二人吃罷夜宵,向果子胡同漫步而去。紫袖忽然道:“你今日沒說完就走了,是想說捉這人的事么?”杜瑤山道:“我去找你前,聽說了兩句鄰縣抓人的事,誰知來了便是這樣急的……我當時想說的倒不是這個。”紫袖見他不再多言,便意會了,直到進了家門,才拿出幾個藥瓶子來說:“你也傷著了罷?我給你瞧瞧。”
杜瑤山雖無明傷,卻在墻上也撞得滿背生疼,此時便將上衣除下,讓他給自己背上搽些藥酒,坐在凳子上道:“上次孫李氏那副骸骨,大善人已全部驗過,穩婆也都問過了,無人曾去孫家接生。現在懷疑是胎兒被人取走了。”紫袖手下停了一停,才又在他肌肉虬結的背上涂抹,問道:“孫淘怎么著?”杜瑤山道:“還用說,償命唄。兩大一小,真便宜那狗賊了,他祖宗的。”
紫袖低聲道:“我上回又去李莊,跟那位鄰家的馬嬸子說了,她大哭一場……后來告訴我李家姐弟一個叫李繡兒,一個叫李貴。李繡兒從小是她看著長起來的。”杜瑤山點點頭說:“我過幾日安一道墓碑給姐弟兩個,寫上就是了。”紫袖又問:“方才聽王知縣說的,兩年前為甚么罵你?”杜瑤山抿抿嘴,翻個白眼道:“也沒甚么。那時候我回來說姓孫的有殺妻之嫌,還背著他偷偷去挖孫家院子,結果并沒找到尸首,被他罵了好多天。”紫袖“唔”了一聲,又說:“原來你也去尋過的。”
杜瑤山不說話,許久方道,“你明日就去五龍觀罷。”紫袖正在想這事,被他說穿,心里一跳,道:“你也這么想?”杜瑤山說:“這事有點邪門,你向那幫江湖朋友打聽打聽,看跟魔教到底有沒有干系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