展畫屏回味著這句話,似是覺得有趣,笑道:“在他們眼中,我本就是魔頭一個,即便再做些窮兇極惡的事,也不過是從魔頭變成大魔頭。他人如何看我,我是不在乎。可你呢?你管這些閑事,可曾想過自己要如何在江湖立足?
”
紫袖說:“他們說你是魔頭,我偏說不是。別人說的就做得準么?”
展畫屏一攤手,帶著幾分自豪說:“可我就是啊。”
“是就是!”紫袖提高了聲調,也不知是說給誰聽,再也忍不住,一口氣說,“我就是喜歡魔頭,又怎么樣!你是魔頭也好,菩薩也好,和尚道士也好,我就是喜歡你。我喜歡你的時候,根本不知道你是甚么,只知道你是展畫屏,是我的師父。凌云山那么多人,我只看見你;下了山,人多得不可計數,哪怕此刻躬逢盛會,天下英雄齊聚于此,我還是只看見你。”他聲音低了下來,“如今面對你——上次在假山后頭看見你,今天醒來睜開眼睛看見你,乃至剛才在門口看著你,我仍舊……怦然心動。”
他垂下眼簾,夜叉堂外落雪簌簌,一時靜得叫他惶恐。
“你這呆子。”展畫屏聲音平穩如常,只淡淡地問,“現在的我,是你從前的師父么?”
又是一記重擊。這個問題,紫袖也已問過自己許多遍。
不等他回答,展畫屏又說:“不管怎樣,你畢竟叫我一聲師父,又知道我身在魔教,還說出這等逆倫悖德的話,你不怕被天下人指手畫腳,議論紛紛?”
紫袖抬起頭來,眼波流動,顫聲問道:“這是壞事嗎?我不明白。我喜歡一個人,我沒有害他,也沒有害別人,為甚么是壞事?因為你是我師父,還是因為你是魔教教主?”
展畫屏道:“因為我是你師父,所以你悖逆倫常;因為我是魔教教主,所以你助紂為虐。”又轉了輕快口吻道,“在我魔教,自然沒有這些煩惱。我好便天下無人不好,我樂意便天下無人不樂意。你倒不如先入了魔教罷?”
“不。”紫袖斷然道:“我只看你樂不樂意,過得好不好。其他人說甚么,怎樣看,都與我沒有干系。”
展畫屏緊跟著道:“若是我不樂意呢?”
紫袖一哽,對這句話最為無計可施,想起自己當初拒絕白霜的心情,只得道:“你不要我……我便遠遠看著……”生怕他拒絕,話音登時軟了十倍,“你就只做我師父,好不好?即使你不要再當我師父,我……我至少能自稱是你的徒弟。”又堅定地說:“我會好好練武的!我把別離劍都練熟了的!”
“是么?”展畫屏不以為意,隨即衣衫飄動,朝他席卷而來。紫袖此刻身上隱痛已都消失,動作恢復了迅捷,恍惚見他抬手揮向自己面門,手中還拿著甚么,連忙使個身法避開,又舉起劍來擋在面前。展畫屏倏進倏退,紫袖雖未被那物事碰著,依然感覺勁風撲面,如鈍刀擦著脖頸一掠而過。他心中暗自抹了一把冷汗,站穩腳跟定睛看去,展畫屏立在一丈開外,手臂平平伸出指向他,手掌翻處,亮出一只圓圓的小葫蘆,隨著他的動作,那葫蘆中傳出唧唧的鳴叫聲。
紫袖聽了幾聲,忽然明白過來,歡聲叫道:“是銀環兒!果然是!果然在你這里……”話雖如此,他心里又翻攪起來:展畫屏在客棧中明明說不管閑事,卻還是將甲蟲取了來。再想想他也不知從哪里尋到,心中登時歡喜無限,嘻嘻笑道:“多謝師父!”便上前去拿。手指堪堪觸到葫蘆時,展畫屏卻將手掌一翻,身子一擰,紫袖再搶兩步,卻見他先于自己轉過了身——二人擦肩而過,兩件袍子旋成兩朵漩渦,紫袖尚未收回手來,展畫屏已從他背后轉了過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