甚么紅的藍的他不清楚,那道白光他卻認得:那是西樓所用的掌門焰火,凌云山上制成不久,旁人不懂,他和杜瑤山卻懂;既然大師兄一直不曾離京,這必然是給他發訊號了。他盡抄小路趕去,耳畔風聲呼呼,想著王爺的話,越走越是焦急:不知西樓發現甚么要緊事,說不準便是官兵蹤跡,甚或有人已然動起手來,可怎么辦?
越是這個時候,方才山上一幕越是不斷在眼前重現。展畫屏唯恐對他下手重了,而自己卻毫不猶豫就出了手。刺一刀擊一掌都只為捉人,算不得狠甚至沒甚么傷,卻依然足以令他五臟六腑都在哆嗦,既急且痛。自從下山,他不知已對多少人出過招,都不如這一回驚心動魄。
他不住催馬,似乎再快些便能將心事顛碎,不作他想。
如果沒有朱印相助,他是無法獨自做成這件事的。一切都像是巧合。他也從沒想過自己會在這樣一種情形之下向展畫屏坦陳身份。只是依他所見,此前許多次沒有必要講明,這一回倒是最正確的時機。
他還無法告訴展畫屏是誰做了叛徒,又會在哪一個環節爆發,卻無論如何不能放他去。
以他對皇帝的了解,這件事絕不會輕輕揭過;何況如今還要加上六王爺的擔憂——王爺與皇帝關系之近,無人可比,他的直覺也罷,艱難打聽到的零碎消息也罷,都指向一個危險的結果。
“你萬萬不能去,”他默默地想,“我替你去找魔教其他人,替你將能做的事做了。”
今夜尚不知如何了結。他不像是在騎馬,而像是乘著一葉扁舟,游蕩在茫茫水面上;臂彎卻仍然暖乎乎,夾著那件大氅。
衣裳被風吹得飄起,像一面漆黑的翅膀。
馬跑得不慢,卻也因為道路不熟,繞來繞去頗費一番周折。眼看離方才焰火處越來越近,卻再無訊號升起。他心下思量,余光卻瞟見半個背影,只覺甚熟,當即駐馬等在路旁。那人果然出了來,看見他的臉,卻也意外。紫袖便道:“阿姐。”
來人身量苗條,正是遲海棠,頸中圍著一條狐皮圍脖,盯著展畫屏的外衣問道:“你師父呢?”
紫袖此時見了任何一個魔教中人都難免生疑,盡管心中盤算,面色卻未改,隨口道:“我有馬,分頭走了。”又問,“阿姐為甚么才來?”
遲海棠笑道:“青松叫我路上取件東西,因此比他們遲些,卻還不晚。”
紫袖看她笑得歡欣,便道:“一同去罷。”說著伸手將她拉上馬來,坐在自己身前,也不言語,依然朝著焰火的方向而去。見遲海棠神色如常,心中便知方位不錯。
他多了一個向導,心思卻更加亂了,兼之一路顛簸,額頭也滲出汗來,從眉毛直往下滴,伸手胡亂一抹。
遲海棠側身一瞧,由他手臂拿起那件大氅,卻給他裹在身上,帶著責備道:“他的衣裳就這樣金貴了?這傻孩子,大晚上冒著汗受風,也不知道穿。”
紫袖看著她嫌棄的神情,聽著她沒好氣的話語,突然放下了心,朝她一笑。遲海棠瞪了他一眼,才又扭回身去。紫袖便試探著問:“阿姐去取了甚么東西?師父說你們帶些行李來,要我幫著拿么?”
遲海棠想了想,低聲道:“谷里本來藏的有點子火藥,都做了火藥彈,也沒多少,兩個人就夠使。那幾個家伙,本來連我都不讓來……”搖頭笑笑,“沒想到你也硬是湊過來了。”
紫袖暗自揣度,想必今日來人不多,口中又道:“我央求半晌,師父才答應。本來以為你是去取那個……”
遲海棠沉默一刻,忽然悄悄笑道:“我取的這件東西,可不能告訴旁人。”說著從懷里拿出一片錦緞,“青松偷偷攢了點私房錢,給我打了一支發釵,居然一直瞞著我,打好了才說。”那團錦緞中露出一支金釵,暗夜里流淌著盈盈亮光,一如她眼中閃爍的神采。紫袖此刻雖懸著心,看她滿臉喜色,畢竟跟著喜歡,也笑道:“這必是聘禮了。甚么時候辦喜事?”
遲海棠抬手輕輕拍打他道:“你這閑事精,管得倒寬!”
二人再跑一陣,四周寂靜得很,再向前紫袖卻不認得路了,干脆便道:“馬蹄聲響太大,就藏起來罷。”遲海棠應著,兩人將馬拴了,紫袖自然跟在她身后,摸向前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