紫袖心中嘀咕:原來陳淡云的名字是糊弄人的,只是當(dāng)時拿來的那盒回雪鎮(zhèn)魂丹,想必倒是好東西。如果當(dāng)時真的給展畫屏吃下去……一陣清風(fēng)拂過身畔,帶著荷花清香,吹起心上一縷陰翳,分不清是后悔還是畏懼,將他纏得死死的。他沒有一天不在自責(zé),如今身上壓著的石頭又多了一塊。如果給他吃下解藥,如果他的傷能好一點,哪怕一點,一切會不會截然不同?
紫袖出著神,腳下忽然一軟,不知踩了甚么,差點跌出去。朱印一把將他拉起,紫袖尚未站穩(wěn),便聽見有人說:“站不住的病秧子,出來裝甚么全乎人兒?”
他循聲望去,小丘上的亭子里,簇擁出一個陳淡云:今日沒穿黃衫子,只穿著一身繡了各色折枝花樣的綢衫,立在欄桿后頭,身后不遠處陪侍著一排紅顏綠鬢的男女。紫袖跟著朱印拾級而上,進了亭子。近處才看出來,陳淡云衣料上的花朵,是一粒一粒米珠攢起來的,精細華貴。他哪里見過這個,正看得有趣,只聽陳淡云頭也不回地道:“當(dāng)真一點禮數(shù)都不講么?”
紫袖一呆,忙執(zhí)師長禮道:“陳……不,王爺。”六王爺?shù)氐溃骸拔也⒎悄愕拈L輩,你心里必是十分不服了。”紫袖抬頭道:“王爺哪里的話,正要多謝王爺和朱大哥救命之恩。”聽他鼻孔中又在出氣,忙道,“王爺不是為了救我,這我明白,是為了我?guī)煾浮!?/p>
六王爺這才回過身來,一指亭中的圓凳:“坐罷。”紫袖看那不知甚么木頭的凳子上已放好了織錦墊,便小心翼翼蹭了上去,生怕自己的屁股將那花團錦繡的墊子壓壞了。剛坐下,便見外頭陪侍的人都默默離去,只剩朱印一個,站在亭子角上——不去瞧他時,也跟沒人一樣。
涼風(fēng)送爽,六王爺端起蓋碗,極慢極斯文地喝著茶。紫袖也從未見過有人喝個茶姿態(tài)如此造作,然而手與碗一般溫潤精細,著實賞心悅目,如同看西洋景一般凝神瞧著。六王爺放下碗道:“看清楚了?”紫袖忙道:“是我無禮了。王爺舉止斯文雅致,一不小心就……”他垂下眼簾,聲音不由自主放低了些。
六王爺?shù)溃骸斑@是演給你看的,既在王府中,就別給我莽撞。”紫袖不說話,心里默念:“待我腿腳好些,就火速回池縣去。”只聽六王爺又道:“把凌云山當(dāng)晚的事情從頭至尾說一遍,不許遺漏一處細節(jié)。”
紫袖面對著六王爺,中間隔著一張小桌。湖水距離身邊尚遠,這一瞬間,他卻覺著,二人是坐在同一條船上了。
八月那個夜晚,他也不是沒向旁人提過,卻直到今日,才真正有種被解的痛快。他說的人,對方認得;他說的事,對方在意。他說到展畫屏受傷倒下的一刻,六王爺雙手絞緊,骨節(jié)泛白。紫袖心中激蕩,說個不停,一直說到自己和大師兄下山,才住了口。
亭中一時悄無聲息,紫袖突然說:“我也在找你,只是沒人知道你住在哪兒。我以為……我以為你會上山去。”
“你是在責(zé)備我嗎?!”六王爺突然爆發(fā)出一聲大吼,一巴掌狠狠拍上桌面,“你好大的膽子!”紫袖猛地抬起頭來,方才斯文的那個人,一雙鳳目圓睜,脖頸掙出了青筋,兩只蓋碗被他的衣袖掃落在地,“嘩啦啦”砸得粉碎。
紫袖在瓷片飛濺的聲音里站了起來,也一掌擊在桌面,怒道:“你連最后一面都不去見他嗎?!”
下一瞬間,他便喘不上氣了——朱印的手已無聲無息卡在他的喉頭,輕輕一提,將他提得只有腳尖依稀著地,依然淡淡地說:“不可對王爺無禮。”紫袖連看都沒看清,便被捏得滿臉紫脹,張口干嘔。朱印放輕力氣,讓他站穩(wěn),手掌卻扣在他的頸中不曾移開。
六王爺泛紅的雙眼緊盯紫袖,紫袖在朱印手中發(fā)抖,卻毫不退讓,再次吼道:“全天下都知道消息了,你呢?!你口口聲聲說和他有情,你就這樣對他!你把從前都忘了嗎?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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感謝可愛小朋友給的海星~
不知道大家還記得陳先生嗎(手動笑著流淚)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