嘉魚身形微晃,對方思泳道:“你輸了。”平息一番,下得臺來,便聽衛懷道:“方莊主索了小徒一條命,也要討些道。”方思泳道:“敢作敢當,你來取便是。”又朝林師妹笑道,“真沒想到栽在你手上,怪我當時不曾看清。”
衛懷一聲清喝,十指間亮光閃閃,已自腰間皮套取出六把牛耳尖刀,躥至近前。眾人驚呼聲中,方思泳右臂已然中刀,當即血流如注。衛懷手下不停,先切下他衣袖,將肩頭扎住,隨即下刀,一條手臂登時皮肉分離。方思泳血濺滿地,竟然仍凝立不動。紫袖身畔漢子嘆道:“衛掌門出身屠戶,此言不虛。”紫袖咬緊牙根,看著他運刀如風,有條不紊地將那手臂割肉斷筋。喬木莊眾弟子眼見便要沖上臺去,卻被景行門、靈芝寨兩班人馬團團圍住,怒目而視,一時動彈不得。
場下眾人幾乎連大氣也不出,眼睜睜看著衛懷刀尖閃爍,剔凈皮肉,將腕、肘、肩上關節分別挑出,森森白骨也都排在地下。衛懷給方思泳斷臂處敷了止血藥物,收起尖刀,向心明方丈行了大禮道:“今日血濺佛門,大師這里一應罪責,衛某自當領受。”心明方丈還了一禮,高臺之側眾僧人便同時口念佛號。紫袖呆呆瞧著,說不清心里是甚么滋味:恩怨兩清,清得這樣快;即便方思泳仍能活著,也算廢了一半。身邊大漢說道:“老和尚同意在這里召集,還不是早就知道會有血光之災?幸好這里在鐘樓外頭,不算寺中罷。”
林師妹站在臺下,看著滿地血肉,痛哭失聲,忽然抬袖擦干淚水,當即朝石臺撞去。衛懷來不及上前,嘉魚卻攔在頭里,一把將她拉住,說道:“你喜歡他時,心里自然是歡喜的;他現已死了,那些歡喜便永遠都是你的,誰也改不掉,不是很好么?你師兄決計不會變成負心郎。”林師妹趴在她肩上,哭得渾身癱軟。衛懷走過來道:“也算替千書報了仇,回去罷。”
嘉魚又對不遠處手持銀槍的李震說:“你們飛鴻門的事,李門主回去細查,指不定也是旁人下的手。”李震自下臺來,便一直在旁觀看,此時也面色凝重,若有所思。
眾人正都沉默,忽然一道身影掠過,猶如黑鷹。紫袖渾身一抖,只見展畫屏一躍上前,極快地落在方思泳身旁,劈手揮出,隨著“喀啦”一聲細響,方思泳一顆好頭當即沒了形狀,頭骨全部震碎。林師妹和嘉魚同時驚呼出聲,連衛懷也瞪大了眼。展畫屏又將手一抬,一顆人頭登時飛上半空;他向李震縱去,出手如電,奪過他手中銀槍,復又回到臺上,手里長槍一刺一撥,便扎著那顆人頭直飛出去,戳進石臺下地磚當中,兀自微微顫動。方思泳的身軀此時才轟然倒地。
這一連串動作兔起鶻落,大般若寺眾僧全部站起身來,卻都不及他快。臺下眾人見他出手狠辣,相顧失色。展畫屏看了方思泳的人頭一眼,回過身來,目光如冷電,掃過臺下眾人,原本面無表情,嘴角忽然掛起一絲微笑。眾人頓時毛骨悚然,許多人便把眼光轉了開去,不再看他。
紫袖看著展畫屏,心中狂跳,不由自主又捏緊自己大腿,只聽去來觀眾人當中響起任遠村的怒喝:“魔頭!你何故如此?”
展畫屏含笑道:“這口黑鍋,也配我來背?”
眾豪杰便有人小聲說道:“嫁禍給他,不是自尋死路?”任遠村尚未再說,只聽景行門中錢華叫道:“殺得好!方賊殺我師兄時,誰又為高千書講過話?”
林師妹忽然沖上臺去,對展畫屏拜了一拜,揚聲道:“多謝展教主替我師兄報此血仇,我只盼那方賊死得越慘越好!”眾人一時更加欷歔。展畫屏微笑道:“你可要入我魔教?”
林師妹對著他說話,已然牙關打戰,強自鎮定道:“晚輩身為景行門弟子,自不與你魔教混淆。當日我能逃命,想必前輩不曾遠去,也暗中照看了。今日我感念前輩的恩德,若有人要……要殺你,我多的沒有,代你賠一條命罷了。”展畫屏點點頭,轉身道:“回去好好做你的弟子罷,替我擋災,便有十個你也不夠使。”說罷衣袖揚起,朝她輕輕一拂。
林師妹只覺一股柔力將自己推得身不由主,便下得臺來,卻站著不動,看著慢慢走上前來的另一個身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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展老師(扶眼鏡):總地來說,丟磚頭、王八拳,是打架時劍走偏鋒、克敵制勝的兩大法寶。扯遠了,今天《花茶窖制技法》的講座就到這里,下節課講毛衣編織。祝同學們武運昌隆。下課。感謝可愛小朋友的海星和評論~!!
業輪初轉(5)
紫袖也盯著那個跛著腳的身影:今日這一連串的事情,竟是越發收不住了。任遠村足下一點,飄然上臺,對展畫屏正色道:“魔頭,你趁機殺方莊主,看似了結私怨,實則只為除去一個勁敵。任某勸你早些收手,莫要妄想——且不說尚有舊怨未解,即便當真冰釋前嫌,這盟主之位,你也是坐不上的。”
“勁敵。”展畫屏斟酌著這個字眼,“任道長言過其實了罷。方思泳的本事,在三家當中興許排得上號,本座卻不將他放在眼里。”又朝旁邊踱了兩步,“摧枯手和速朽功固然絕配,卻是過剛易折,柔性不足。喬木莊多年來只是這一套,只道是遇強則強,卻不懂剛勁難圓,早晚要敗——任道長以為然否?”任遠村聽了這話,并不反駁,只是面色肅然,輕嘆一聲。
展畫屏轉向衛懷和嘉魚,又說:“方思泳內外兼修,遠比嘉魚寨主魁梧,纏藤手于他,許多招式都用不圓滿。他本已占了便宜,偏要耍些心思,竟記不得勝負生死面前,何來親疏遠近、男女老幼之分,強弱又豈能依外相而定?這樣目光短淺,終究難成一代宗師。衛掌門身形根骨也不如他,卻能將分水心經融合鏡花水月手,化出整套刀法,繁而不亂,青出于藍。本座看來,若論對手上功夫的心得體悟,想必二位都已勝過了他。”
紫袖聽他正經說話,周圍也有人點頭贊同,終于松了口氣;又從這些話里聽出了數層意思,知道展畫屏見識畢竟廣博,想起自己練功的障礙,也不禁思索起來。
衛懷先是面帶一絲猶豫,又對嘉魚道:“寨主方才勇武,衛某自愧不如。‘無為手’源流之爭,此后也不必再提。此前聽方思泳說些閑話,我只以為是從你這里聽到甚么,才出言譏刺于我,竟對你心生怨忿,實在不該。”嘉魚笑道:“此前因為這事被人算計,咱們兩人以后氣量卻要大些。”二人略一點頭,又去看展畫屏。
展畫屏見眾人都甚平靜,滿意笑道:“本座當個盟主,也能鎮得住罷?”群雄一聽,便哄笑起來。任遠村當即變色,斥道:“休得妄言!單只去來觀這一關,你就過不得。”說罷摘下背上消憂琴,五指輕顫,已然“錚”地撥動琴弦。眾人見他出手迅速,眼見是要與魔頭開打,有人怕被他琴聲擾亂內息,便堵上了耳朵。
不出數息,琴聲嘈嘈切切已連成一片。紫袖也領教過,正運起三毒心法,展畫屏似笑非笑的聲音卻傳進他的耳朵:“本座向來最最厭煩這些歌了曲兒的,聽也聽不懂,還總彈個沒完。”他心生警惕,捂著耳朵去瞧,果然見展畫屏踩著奇異步法,直趕到任遠村面前,伸手竟朝琴弦按去,琴聲戛然而止。臺下胡不歸起身喝道:“遠村快退!”任遠村哪里肯退,加勁掃向琴弦,展畫屏忽施妙手,不知怎生著力,竟將消憂琴搶了過來,隨即朝后退去;兩手一分,一張琴登時碎成四五塊,被他拋在一旁。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