胡不歸一雙精光內斂的眼睛望向天際,像是在回想很久之前的事。臺下的任遠村向他走近,卻不敢上臺去。胡不歸默想了半晌方道:“老道當年,也算目睹了這一場廝殺。”
嘉魚和衛懷忙問:“千手觀音雖行蹤無定,卻沒聽說做下過甚么傷天害的事。素墨大師又是道行高深,這兩邊為甚么動起手來?”
胡不歸啞聲道:“千手觀音當年和素墨大師有些私怨,也是冤家路窄;老道與素墨交好,恰恰就趕上了,便在一旁觀戰。原本以為素墨遠勝千手觀音,不想那人十分難纏,素墨一人竟戰他不勝;隨后兩位高徒便也上前相助……”說到這里,臺下有人便不滿地嘀咕起來。
胡不歸不以為意,繼續道:“那千手觀音甚是聰明,將這兩個小輩擊退,單只對付師父,很快成了他二人內勁相拼,一時不分上下。斗了約有兩炷香時分,仍難分難解,眼看都是臉色漸變,必已有損修為;老道不知如何是好,只想快些拆開兩人,總歸不想老友落??;畢竟一旦敗了,內傷定是不輕?!彼D了頓,像是鼓起勇氣來,又說,“我便走上前去,將拂塵在千手觀音肩上一搭……”
眾人都發出一聲驚呼:高手過招,一絲一毫的差錯都是大事,胡不歸這一出手,顯然是要了“千手觀音”的命。紫袖身邊的漢子道:“這一搭,可把老頭子的臉面搭沒了?!弊闲錈o心應聲,只看著展畫屏,見他也同旁人一樣,津津有味地聽。
“這樣兩個人拼起內力來,可不容輕易插手?!焙粴w又道,“我這一記剛碰著他,一股大力便傳了過來——沒想到千手觀音年紀輕于素墨,修為卻如此高強。我登時跌了出去,肋骨也斷了一根,忍痛爬起來。只是……嘿嘿,”他干澀的嗓音勉強笑了兩聲,“千手觀音本人吃的虧,畢竟要更大:若他武功低些,拼斗不久,興許傷得輕;只因功力越高,受損越重,他連站也站不起來了?!?/p>
嘉魚和衛懷眉頭緊鎖,任遠村面色鐵青,都一動不動。
胡不歸回憶著道:“見過的都知道,素墨向來穿一領黑色袈裟;千手觀音一大口血徑直噴在素墨身上,將那袈裟都染得更濃,眼見是不成了。素墨也是面如金紙,我們幾人一時都不敢出聲。那千手觀音調息一刻,竟一語不發,起身慢慢去了。我等浸yin武學多年,都知道他傷重難愈,再活不了幾天?!弊孕袚u頭苦笑,“說來奇怪,老道早涉江湖,已許多年不曾那樣慌張過,畢竟虧心。素墨大師自此攜兩位高徒四處云游,隱匿行蹤,避不插手江湖中事;我也再未同他見面?!?/p>
眾人聽罷這短短一段回憶,盡管語氣平淡,卻都明白當時必是在生死之間輪轉。紫袖內心也逐漸糾結:胡不歸手段并不光彩,然而若當真為了給素墨保命,似乎亦算不上是惡行。身邊漢子倒說:“從旁偷襲,算甚么好漢?若是魔頭這樣做也便罷了,他可是……”被旁邊的人嘮叨幾句,后頭的話便憋回了肚中。群豪逐漸吵嚷成一片,紫袖望著展畫屏,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,像是看見他的表情極細微地變了一變。
未及多想,但聽有人開口道:“在下也要請教?!北阋娙巳褐泻鲇幸蝗舜掖冶汲觯恢钡降酶吲_近前才住了腳,揚聲道,“道長可還記得這件舊物?”
群豪見又有人來,登時住口觀望。那人背影帶著幾分瀟灑之意,著一件整潔的文士袍,從懷里掏出一件物事拋了出去,“當啷”一聲磕在臺上,恰好落在任遠村和胡不歸之間。
紫袖心生疑竇,一直盯著那道背影,忽然想起甚么,眼睛發直,心中驚呼道:“是他!竟是他!”他認得那人的身形姿態——他見過他奔跑,自己在赤土州中了方思泳一招之后,是他趁亂帶自己逃進樹林,若不是他的奇門陣法,自己想必不死也要重傷。他就是那個指出生門的蒙面人!
他正兀自激動,展畫屏向前走了兩步,對著地下打量一番道:“道長認得?”
胡不歸走近些,將拂塵一甩,卷起那件物事拿在手中。任遠村打量著那文士,按捺住驚詫之色,沉聲問道:“此物閣下從哪里得來?”眾人都張望著,彼此問道:“是甚么?是甚么?”
胡不歸仍未發話,那文士卻道:“這物件外頭不多見,正是從在下身上起出來的?!闭f罷將上衣一拉,便將袍子脫去,露出后背上碩大的一個丑陋傷疤。眾人正對著他的背影,都瞧得清清楚楚,那疤足有碗口大小,又朝四周蔓延出數道分岔,爬滿大半個脊背,足見傷勢之慘。嘉魚和衛懷一見,面沉如水,都看任遠村。
那文士轉身背朝高臺,讓胡不歸師徒二人看過疤痕,又將衣衫拉正,說道:“在下不才,蒙賜此寶,慚愧無已。幸而多年隨家師行醫,托家師全力救治,才搶回一條命來。方才聽道長憶舊,得知凡事有因,特來請教彼時緣故:家師姓劉,我師徒至玄火州訪友求藥時,興許開罪了去來觀;若有未盡仇怨,在下今日一并謝罪?!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