只是這回沒有再單獨面圣,而是跟著六王爺一起見了皇帝。
在不知道哪一間大殿的暖閣里,紫袖頭一遭見識了這一對皇族兄弟家常相處的情形。長泰帝對六王爺關懷備至,拉著他的手,與他坐在一張椅上。不顧尚有旁人在場,滿口“六喜兒”長,“六喜兒”短,忙著叫自家弟弟吃茶點。紫袖聽多了,也早猜到這是六王爺的小名兒。他瞟見六喜兒本人多少也面現尷尬之色,自忖無法像周圍宮人一般視若無睹,只能眼觀鼻,鼻觀心,老實站在一角。
沒人搭,他反而自在。只聽長泰帝一疊聲叮囑內侍:“拿翡翠碗來,那個小,涼得快些,六喜兒不愛熱茶。”六王爺屢次說著“皇兄關切太過”,只跟沒說一樣,茶碗被長泰帝一只龍手奪走,又推過小碟子道:“這兩樣酥點你愛的,一樣半塊,不許多吃。”又盤問諸般穿多睡少的瑣事,二人喁喁低語,哪里像是在皇宮?
紫袖只聽得頭皮發麻,這次總算明白為何都說皇帝獨寵六王爺。這位天子忙得腳不沾地,還顧著六弟吃喝,管得這樣細,讓他都臉紅起來。
一頓茶點吃了過半,長泰帝終于想起了他,態度極隨和地問道:“紫袖出身何門何派來著?”紫袖忙忙地回了話,又聽他道,“那你師父是當今掌門不是?”
紫袖忙道:“屬下的師父已另立門派,現今……”長泰帝不等他說完,搖手阻攔道:“行了行了,說了也記不住。上回手邊沒甚么好東西給你,那墨還用得慣么?”
紫袖心里一跳,忙著謝恩,六王爺笑道:“皇兄糊涂了,若是每次都可著好玩意兒賞他,豈非把他得意壞了?今天正趕上都在,叫他去罷。”長泰帝當即一揮手,便有內侍上來帶著紫袖出了門。
邁出門檻未及擦汗,紫袖便跟著七拐八拐,穿堂過殿,停在一扇小門前。那內侍也不說話,只開了鎖,示意他進去,神色倒是頗恭敬,又將門帶上。紫袖滿心茫然,只得朝里走,卻見屋角一條窄路斜斜向下,像是個地道,不禁心中發毛。思及畢竟身處皇宮,終究不會將他剁了包餃子,便把心一橫,走了下去。
道旁壁上鑲了夜明珠,不出數十步,豁然開朗。一個人單腿盤在桌上,另一腿閑閑悠在地下,正是金錯春,仍戴著面具,隨口招呼過他,又抬手朝墻上一彈,“啵”地一聲輕響。紫袖循聲看去,時已陽春,卻掛了一張嶄新的消寒圖,描著一枝寒梅。花蕊珍珠鑲就,金錯春手中金燦燦的暗器正好丟在一片花瓣上,連彈數次,圍成一朵珠光寶氣的梅花。
紫袖看他出手甚準,也瞧得津津有味。金錯春瞄著他兩手空空,輕笑一聲道:“不能帶劍,試試這個罷。”說著將一枚暗器高高拋了過來。紫袖接了一看,原是一枚小小金餅;打量著那幅畫,也如此這般一彈,金餅勉強卡準花瓣,卻打透了畫,陷入墻里去了。當下搖頭道:“金哥這暗器貴重,我手勁又不夠細,還是練劍罷。”
金錯春道:“你都來了這兒,還不明白咱們是干甚么的。也不能叫你白跑,”說了個胡同名兒,又道,“晚飯前去那里等我。”
紫袖應了,便又出了小門,跟著人原路返回。待那內侍離去,再抬頭時,卻見六王爺獨個兒站在道旁,當即一愣,又是一笑。六王爺看著他的神情,一瞬即明白過來,冷哼道:“等你一次,就受寵若驚了。你以為人人都像那人一般,不愛等人?”湊近些低聲道,“展畫屏從不等你,是不是?”
紫袖見無人在側,便道:“可不是么。小時候有一次,練功跟師父走岔了,怕他回來尋我,就沿路找了一趟,又等了許久,他都沒有來。最后是大師兄出來領我,原來師父早回去了,說我笨得要命。”
六王爺笑道:“這也要罵?不講道。”“他說得是。”紫袖道,“認得路就該自己走,我不需他等著我,自己追上去就是了。”
六王爺望著宮殿出了一刻神,說道:“皇兄找我尚有旁的事,你自己認路回去罷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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消寒圖本為數九而設,總共九九八十一枚花瓣,自冬至起每日涂上一片,待都涂過,就是冬去春來。
還有的會寫字,像是“門前垂柳珍重待春風”,每個字九劃,一共九個字。
我從小就聽說,但從沒有玩過……感謝可愛小朋友的海星和留言~
以忍醫嗔(2)
紫袖謹小慎微地出了宮,盡挑著不起眼的小道,邊走邊琢磨金錯春的言行:他一個字也不曾提到失了兩個下屬的事,竟像毫不在意。若真是因為不曾找到蛛絲馬跡,沒往自己身上牽扯,自然再好不過。雖然傍晚那一趟聽來不善,總算海棠林的事在魔教和金錯春這里都沒出岔子,如此盤算著,他心里壓著的擔憂逐漸松快,也慢慢向寬些的街道繞去。
興王府離皇宮不遠,卻也得走上一程。久不在京城逛,他便信步四處看看。不到午飯時分,滿街熱鬧;走過幾個街口,遙見擁著一簇人,拉拉扯扯,在那里大說大笑,他便向一旁躲過。誰想沒等走開,卻被人劈手拉住,隨即有人嚷道:“干甚么去!”
這人手勁不小,紫袖尚未回身,便已使出擒拿手,拉住那手腕輕輕一擰,當即聽他吱哇大叫:“哥!親哥!”隨即身子一矮,使個巧勁兒從他手臂底下鉆了過來。他定睛一看,卻是此前護送回來的景行門弟子丁曦,正咧嘴笑道:“當街打兄弟,該當何罪!”紫袖這才拍了他一巴掌道:“你倒是輕些下手。”
丁曦兩手拉著他道:“殷大哥!一別多日,在這里又見到了,可不是緣分?今兒不許推辭了,咱們必得一處喝個痛快。”紫袖見他一臉樂呵呵,也笑問道:“這是來城里試試手氣?我還有事,不耽擱你發財了。”“哪里,我回家來當真不大賭了。”丁曦笑道,“有個朋友跟人合開了飯莊,哥幾個過來湊個熱鬧。”說著朝身后一指,但見不遠處喜氣洋洋,披紅掛彩,小館子懸著嶄新招牌:赤霞莊。
丁曦贊不絕口道:“南邊的菜。不是我吹,地方不大,味兒不錯。”一邊拉著他朝門口走,“趕上開張,見見老板,都是朋友。”紫袖未及掙脫,心中卻是一動,心想:若是好吃,到時候展畫屏來了,也帶他來搓一頓——出名館子想必他早已去過,嘗點新鮮的倒好。
赤霞莊門口迎來送往,恰好兩三賓客走出門來,丁曦指著笑道:“這是兩位老板。那個高壯些的就是我朋友,家在……”紫袖一眼看去,卻盯著矮個子那位老板發呆,見他笑容滿面,一身錦衣光鮮華麗,丁曦所言直是一個字也聽不進去。那老板送走眾人,一回身瞧見了他,先是一愣,隨即神色大變,快步奔了上來,口中大叫道:“紫袖哥!!!”
紫袖兩只眼睛瞪成鈴鐺,抓住他的手嚷道:“怎么是你!白霜!!!”白霜直是搖頭擺尾,歡跳起來抱住了他,只管嗷嗷大叫,引得行人側目。紫袖察覺他渾身顫抖,自己也如在夢中,喃喃地說:“兄弟,你當真發達了。”
丁曦在一旁看得嘖嘖稱奇,嘆道:“你倆竟然認得,白老板真人不露相啊。”紫袖忙道:“早認得,這下子真都是自家兄弟了。”白霜并未忘卻老板身份,站回地下,眼角發紅,笑道:“說話算話,我來給你送分紅了。”握著他兩人手就朝里走,歡喜地招呼,“快來看看!”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