月色那樣干凈。他看著展畫屏平靜的側(cè)臉,忽然有些鼻酸,摟住了他的脖子,弓著背把臉埋在他的肩上,像小時候一樣,猴子般盤著他。展畫屏把他往身前抱了抱,絲毫不在意這點分量,就這么走著,散步一樣。
紫袖輕聲問:“你為甚么去池縣?”“看看哭包過得怎么樣,畢竟師徒一場。”展畫屏道,“你師兄倒是好說。”
紫袖回想那時家里翻得亂糟糟地,不禁笑道:“你裝得也太像了,還撬鎖!跟遭賊一模一樣……都看出甚么來了?”展畫屏淡淡地說:“小捕快能養(yǎng)活自己了,挺好。”
紫袖止不住地想起那時候的事,那天自己中了袖箭,殺了周阿忠,又痛又怕;從自己下山前暗無天日的三個月,想到一路坎坷闖進魔教,又走到如今,只覺十分漫長,忍不住輕嘆道:“人為甚么要長大?長大太難了。”
展畫屏“嗯”了一聲,半晌道:“也不見得不好。不想吃的可以不吃,不喜歡的衣裳可以不穿,不愿意見的人躲開不見。”
“是好的。”紫袖又把手收得緊些,咕噥道,“長大有許多煩心事。但是長大了你就回來了。”
展畫屏又說:“嗯。”
紫袖捏著他耳朵問:“為甚么要拿走我的冊子?看看不就是了,整本偷走,我傷心著呢。”
展畫屏道:“起初我只是隨手翻了翻,卻想起來一件事。”看了他一眼,含笑道,“像是你兩三歲上,忘了是誰給幾個娃娃預(yù)備了壓歲馃子,金的銀的,在那里分——雖然小得很,卻也光輝閃亮。旁邊就有大些的孩子說:‘這樣多的金銀財寶!’你們幾個小的,也都聽過些故事,就跟著喊:‘金銀財寶!’”
紫袖自然絲毫不記得,想著自己幼時傻氣,聽得直笑。展畫屏又說:“他們都盯著那些亮閃閃的玩意兒說笑,只有你,站在一旁不知想了甚么,突然跑開了。”
紫袖瞪眼問道:“我做甚么去了?”展畫屏道:“你毫不會那金馃子,跑過來抱住了我。”
紫袖一怔,卻又笑道:“誰說我笨的?你看我最聰明!你就是我的金銀財寶。”展畫屏說:“我平日并不太照料你,不知道為甚么,你不去找那些相熟的人,卻想到我。”又微微笑道,“原本早忘了,看見那《寄展獠書》,就想起那時候的你。你只是把金銀財寶幾個字,寫得多了些,長了些,意思深了些,就像那些相思的詩。詞句雖不一樣,真情是掩不住的。那時候以為以后見不著,留著存?zhèn)€念想——畢竟是你的一片真心,不知獨自熬了多久才湊出整整一本,沉得很。”
紫袖聽著他慢慢地講,心里不知是酸是甜,半天只問道:“你為甚么都不告訴我?”提起這個,便覺氣不打一處來,捶他道,“那些事也是,連別人說你欺師滅祖,殺了人嫁禍給你,你都不解釋。那些話聽了不難受么?”
展畫屏輕笑一聲道:“經(jīng)云:‘有智之人若遇惡罵,當作是念:是罵詈字,不一時生,初字生時,后字未生,后字生已,初字復(fù)滅。若不一時,云何是罵?直是風聲,我云何嗔?’惡言惡語,每一字說出口時,前頭那個字已經(jīng)沒了,后一個還沒說,連句整話都不算,有甚么好難受?”
“嗯……”紫袖細細聽來,正若有所悟,只聽他又道:“若是正經(jīng)的師父,此刻應(yīng)當這般教你。我就不一樣了。”紫袖茫然道:“嗯?”
展畫屏道:“毫無辦法才難受;若我當真聽不慣誰說話,殺了就是,難受做甚么?因此任憑他們說去,仍然一點煩憂都沒有,也算是八風不動罷。”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