眼淚從緊閉的雙目中滑了下來,沿著臉頰流入土地當中,紫袖卻不能如淚滴一般動彈。渡來的內息消失,展畫屏在他額角落下淺淺一吻,便在黑暗中沉默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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金剛明沙(6)
三魂七魄急得出竅,紫袖只如置身幽冥,有一瞬像是失去了知覺。好在展畫屏那股內息在他背后督脈之內,沿著熟習的路徑緩緩游走,一片冰冷中浮出一點溫度。他在震驚中強逼自己冷靜下來,只當是在練功,奮力將那一小股內息運遍周身經脈,歸入膻中;隨即以此為基,將xiong口要穴活開,逐漸溫熱其余穴位,再行聚氣。
這點內息是展畫屏僅存的救命法寶,既到了他身上,無論如何不能虛擲。
隨著內力流轉,他手腳略感松軟,知覺漸復,一旦睜開眼睛,立即從地上爬起。但見展畫屏伏在面前,衣衫斑駁已然瞧不出顏色。紫袖尚不靈活的手臂笨拙地將他拖起來,見一張臉猶如白紙,嘴唇卻殷紅如血,連忙先去探他的脈。展畫屏渾身發冷,脈息幾乎斷絕,唯有一絲極微弱的心跳,在xiong膛深處搏動。
觸及那一絲動靜,紫袖發木的頭腦被這一丁點生機激得狂喜,幾欲落淚。再看他面目,這才想起大義圣所言,料想他必是中了那收魂鈴的毒,便勉力站了起來,將他半背半拖,拾了嘉魚給的木鳥,朝丘上去找馬車。
丘頂戰場一片糟污,小馬車仍在一旁,馬兒瑟瑟發抖;從前的大義圣和旁門圣已不成人形,難分你我,堆做一團血泊,常明劍也丟在一旁,戰況之艱難慘烈可見一斑。他摟緊展畫屏,將他輕輕置于車邊,掙上馬車取來水袋,將兩人所攜藥物全部掏了出來。
他看著展畫屏的模樣,只能大略推測他防備得宜、中毒不算太深,便從靈芝寨的解毒藥中挑了一樣霸道些的,加些水化開,灌給了他;見他并不能吞咽藥水,只得口對口硬喂了下去,又在xiong前輕輕推拿,只覺心跳像是又弱了些,也不敢輕舉妄動。
待天邊亮起一線曙光,展畫屏口唇的妖異顏色當真淺了,一張臉唯余煞白。紫袖揪緊的心略朝下放了放,可見靈芝寨解毒之術冠絕天下,尋常毒物都不甚難解,暗自念佛。想到自己被那毒針刺過,當下也吃了些,又打量著剩下的藥物,不知該給展畫屏吃些甚么護心才好。自己的內傷藥還剩一點,正思量著要喂他,卻瞧見一個錦囊:那時挨了金錯春一記重擊,長泰帝賞了他一顆傷藥,他心里別扭,一直不碰,卻從瓶中取出隨身帶著。這時拿起來琢磨,自忖畢竟是皇帝那里來的,總歸比靈芝寨的性子溫厚,應當是好東西;雖記得朱印說過不要隨便用藥,這時也顧不得,哪怕吊命,也要吊住他一口氣。
他不敢再多加水,只將藥捻得軟了,輕輕讓他咽了下去,目不轉睛地盯著,恨不得他立時鮮蹦活跳才好。
展畫屏一絲動靜也無,心跳依然弱得很,那藥并不曾吊住他的命。紫袖的心浮浮沉沉,看著面前藥瓶,想著他方才所說的話,如遭刀絞?!叭绻皇侨コ运帲绻皇且驗槲摇彼N住展畫屏的額頭,“你本來不必如此的?!?/p>
他低下頭去,傾聽那微微心跳,按著他的手說:“我的內力不如你精純,先保命罷?!彪S即將一點點真氣,從他小指少沖穴起,經過神門、靈道、少海諸穴,沿手少陰心經慢慢渡回;心知藥物此刻極難見效,唯有靠真氣給他護心。
他沾shi衣袖擦凈展畫屏面孔,記起他問的那句話:“要躲去哪里,要我教你么?”此時才當真明白過來:展畫屏料定這一戰兇多吉少,還是想要他回五濁谷去避難——興許還有發喪。紫袖忍住心中酸痛,對著他道:“我不會去的,即便帶著你回去,也沒人能醫治?!彼划斔牭靡?,“咱們去萬竹林——你既說是療傷之處,必然有良醫,我要找人救你?!?/p>
他清著展畫屏發間被血粘結的泥沙,捏成一小撮,想起佛經上說,由毗盧遮那佛大灌頂光真言加持的土沙,稱做“金剛明沙”,光明吉祥,除一切惡業果報,生者得之辟邪護身,亡者得之離苦脫罪;勉力朝他笑笑:“如今我也有了?!庇謴能嚴锬靡律呀o他換過,妥善安置,帶起常明劍駕車北去。
路上時而停下查探展畫屏的心跳,他只覺自己運功也好,給他渡氣也好,都不甚方便,待馬車進了最近的小城,便要另雇車夫。幾個趕車人見他一臉菜色,又看見幾無生氣的展畫屏,駭得直跳,都不肯走這一趟;直到他說連馬帶車奉送,才終有一個膽大的,肯徑朝翠木州去。
那車夫仍嫌棄他帶著一個死人,路上不知說了多少喪氣話。紫袖只如不聞,除了吃飯就是運功,專心侍奉展畫屏,卻發現他的心跳仍是不可抑止地越來越慢,自己也必須越來越頻繁地渡氣給他。他的內傷本來也只剛見好,內力甚淺,如此這般渡法,xiong口的疼痛竟逐漸嚴重起來;只是此時眼中唯有展畫屏,連那毒針也不需要,每每自行強催榨干最后一息,再忍痛服藥運功,亦是虛弱。
不數日到了醍醐坡地界,那車夫便不肯再向前。紫袖問道:“萬竹林在甚么地方?”車夫嗤笑道:“哪有甚么千竹林萬竹林的。這里不吉利,興許東邊竹子倒多,活人誰又肯來?”只催他下車。
紫袖也不欲同他多纏,背起展畫屏便下來,那車夫不等他腳落地,趕著馬車飛也似地逃了。紫袖一愣,手中只抓著隨身包袱,一點干糧還在車上,見了這般架勢,也只得作罷,沿著小路朝坡中走去。
醍醐坡山勢不險,他便只想快些到達;不料一條路綿延不絕,如此走到快夜里,才見了幾株竹子。復又前行,果見東邊竹子竟多起來。紫袖只顧趕路,沒來得及尋些吃食,卻心中暗喜,猶勝飽餐:如此沿竹尋去,必然能到萬竹林了。
月光微淡,四周一片漆黑,展畫屏仍無毫無聲息。紫袖現在既害怕,又不害怕。他再也不是從前那個束手無策的笨蛋,既已帶他到了這里,哪怕是爬,也要爬到大夫門前救他。
熬了這許久,他早習慣了內傷的痛楚,也幾乎不知累為何物,只知道展畫屏比看起來沉。他偏過頭對著那沉默的人苦笑道:“你這一身精肉,可怎么長的?你倒是動一動啊……”又在他腿上輕拍一記,“你sharen時明明那樣多話,這一刻怎么不言語了?起來跟我對著罵罷。”
靜夜中響起一聲低喘,隨后是“嗚”地一聲。
展畫屏自然是發不出這般聲響的。
紫袖朝一側看去,見到兩點熒熒的眼睛,樹后立著一頭野獸,暗影里不知是豺狗還是野狼,正朝他探頭探腦。他心中一悚:累得竟忘了點火把,此刻最怕引來獸群,眼看逃跑無望,只得盡量先將展畫屏放下。
那獸像是看出他要做甚么,已然撲了上來。紫袖聽見聲響,護住展畫屏,未及拔劍,已被那獸撲倒,尖爪刺進皮肉的一瞬,早就勢一擰,將它甩了出去;卻被那野獸撲飛了長劍,落在一丈開外,平時一躍便能取到,如今只能望之興嘆。
不等他想法子取劍,那獸又呼地撲了過來。他此刻無力攻擊,只能盡力將它甩來甩去;如此兩三回,也已累得氣喘如牛,額頭見汗。那野獸卻仍靈巧有力,又跳起來。紫袖正待捉它,卻見它轉身竟然撲向展畫屏——不想這畜牲如此狡詐,見撲他不倒,只尋地上不動的那個。他當即急了眼,也像野狗般飛撲過去,伸手便抓,一人一獸當即絞在一處,朝外翻滾。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