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切議定,待全部打點利落,他離開了五濁谷。如同每一次走出谷口一般,展畫屏仍在谷中安坐,并不來送他。這次不同的是,早已看熟的風景,不知不覺悄悄起了變化;已近秋末時節,草木間滿是蕭疏之色,在他眼中卻氣象萬千。
拼死闖蕩換回的武藝與膽識,令他腰桿越發挺直。跟在展畫屏身邊這段日子,耳濡目染所學到的,比從前在凌云山十幾年加起來還要多。他滿懷著希望和憧憬邁出了腳步,總有那么一天,他能護衛著心里的人。
紫袖沒有回凌云山,而是迅速又小心地進京,回到興王府。他慢慢走向猗蘭居,知道必定已有人去通傳自己回府之事,便從從容容換了衣裳,徑直走進承安殿。一路無人阻攔,也沒幾個人在,靜得落針可聞。他熟門熟路尋至偏殿,唯有朱印默默站在殿角的柱子旁邊,像一座修長的燈臺或是香爐。
殿中另擺了一張大案,六王爺獨自坐在案前畫畫兒。興王府向來少與外人來往,紫袖自然清楚他素日都做些甚么;只是外頭熱鬧慣了,此時乍見了他,遙遙望著倒像是身處寂寞深宮之中,周身冷冷清清繞不上一絲人氣兒。
他走到近前,見紙上粗涂了一片闊葉,王爺正細細描著幾只草蟲兒,對著他的方向掀了掀眼皮,閑閑地問道:“何方貴客,到我興王府來有何貴干?”
紫袖朝他笑道:“回來值守。”
六王爺冷冷道:“我這府里,可不要派不上用場的侍衛。”說罷將筆擱下。
紫袖未及開口,已覺背后勁風忽起,果然朱印單掌襲來,徑取他肩膀;他對著朱印自不敢托大,不等轉身便已雙手同出,只用浮生十掌當中一招“妙法垂光”,拆出數種手法,同他過起招來。
興王府最不缺的便是高房大屋,此刻四下空蕩,僻靜無人,朱印下手也沒收著,勁力甚重,掌風凌厲;紫袖也將所學盡數施展,同他東西南北打得輾轉生風。他迎面撞上一根粗柱,左手借勢揮灑擋住斜刺里一記進襲,正待反擊,對面卻將他手腕輕輕一搭,二人默契向后分開一丈有余,飄然落地。
朱印面帶欣慰之色,溫聲道:“數月來必是苦練有加,絲毫不曾懈怠;亦有高人指點,掌法頗有可圈可點之處。此外三毒心法大有進展,第二重竟漸臻圓滿,實在出乎我的意料。”
紫袖沖他笑笑,又朝六王爺道:“我練功勤勉,最近又有體悟,自覺內功要進入第三重境界。照王爺看來,能否一用?”
王爺極斯文地喝了茶,放下手里茶盅,一雙鳳眼這才看到了他的臉上,含笑道:“殷紫袖,你當真長進了。初見你時,以為只是銀樣镴槍頭,不怎么中用;不想倒是蔫人出豹子,你竟憋著一股勁闖到今天,又能被你師父帶成這個模樣。”提到“師父”二字,眼神既淡又冷,恨恨地道,“你那混賬師父也便罷了,你也不照照鏡子,我這里豈是你想來就來,想走就走的地方?你心氣兒高得我都瞧不見了!既已抬腳走了,何不就跟著你師父闖蕩江湖去?”
紫袖見他又提起筆來,目光卻瞪著自己,便仍然笑瞇瞇地說:“王爺這是不打算用我了?叫我出了這門,天高任鳥飛,再沒有一絲音訊傳來才好?”
六王爺冷哼一聲,低下頭去,邊畫邊道:“想飛也沒那么容易。多少還算我府里的下人,我不放你,你休想能逍遙四海。”
紫袖聽他話風動了,便道:“我自然還算是府里的人,回來也不是跟王爺作對的。我有兩個消息,拿來同王爺做交換。”他回頭望了一眼朱印,確定并無旁人在側,放低聲音一字一句道,“千帆院掌院金錯春死了。”
六王爺手中的筆鋒驀然一顫,筆尖在紙上點出一個墨點兒。朱印無聲走到門前站定,顯然是去留意外頭的動靜。
紫袖迎著六王爺驚詫的目光,微笑道:“這是第一個消息,看來果然尚未傳到京城。”
王爺盯著他問:“第二個呢?”
“這一個的分量夠重了,”紫袖道,“我先換一件事,咱們再說旁的。”
六王爺擲筆起身,面色雖沉,卻仍冷笑一聲道:“看來展畫屏當真是好了。外頭一無所知,你倒這樣清楚,這事不消說也是他干的。”又打量著他道,“你要換甚么?”
紫袖便道:“我要問問王爺,從前如何拿到的回雪鎮魂丹?”
六王爺眼梢從他面上掃過,懶懶地說:“這哪里值?你還算是我府里的狗,金錯春又是甚么東西,連狗都不如,死便死了,與我何干?”
紫袖道:“承蒙他一路追殺,我和我師父攏共只剩半條命,你說值不值?”
聽見這一句,六王爺果然眼神一黯,半晌應道:“回雪鎮魂丹他已吃了,為甚么不起效我是不懂的,再要也沒有了,你問也沒用。”
紫袖道:“藥自然是沒有,我要打聽的是素墨大師——那藥既是真的,多半從他手中直接得來,王爺如何認得他?”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