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氣哼哼地巡視一番,只不見王爺人影。又無頭蒼蠅般在府中亂走,忍不住胡思亂想,猛地撞見一個白衣身影靜靜立在廊下,倒嚇了一跳。
朱印一聲不吭朝他看了一眼,隨即轉身便走。紫袖看他神情有異,心中一動,連忙跟在后頭,卻見他走向了地牢。他腳下不慢,仍然不解:說是地牢,王府卻幾乎無人可鎖,向來空置,打掃得干干凈凈,他也自然進去找過——不要說人,連根鳥毛都不見,再去又有甚么新鮮?
朱印帶他徑直進了門,卻不朝囚室中去,途中隨手抽去墻上一塊石頭,扳動機關,盡頭石壁便輕輕開啟,原是一扇石門,里頭儼然便是一間小小石室。
紫袖見朱印伸手時才恍然大悟,這地方必是能工巧匠精心建造,多有可藏人處,只是自己并未聽說,因此無從知道。他有些惴惴,當即跟著朱印走了進去。
左右看看,石室不大,此時關得嚴絲合縫,只見靠墻置有石臺,四下里并無人影。朱印全程無言,動作極輕,紫袖也不敢隨意開口,正要打手勢問,卻見他朝著墻角一指。
——壁上有兩個小孔,黑洞洞像一雙沉默的眼睛。他正打量時,忽然聽見一串腳步聲,卻是從這小孔中來。
紫袖狐疑地看著朱印,見他在石臺上坐了,便也靠著那小孔坐下,凝神傾聽。腳步聲停下片刻,只聽有人輕輕說道:“兵散弓殘挫虎威,單槍匹馬突重圍。英雄去盡羞容在,看卻江東不得歸。”這吟詩的人帶著些許欣悅之意,明明便是王爺的聲音。
他吃驚地看著朱印,朱印朝地面指了一指,比劃一個方塊。紫袖便明白這底下還有一間囚室,墻壁之中竟是裝了傳音管道,能在這里聽見。他頓時心跳如擂鼓:王爺方才幾句意有所指,是在對誰說話,幾乎不言自明。
他正看著地面,又聽王爺含著笑意道:“功敗垂成,高不高興?我一直沒來看你,這必是嫌我怠慢了,臉色可不怎么好。”
紫袖繃直了后背:果然展畫屏便被藏在這里。
王爺的聲音帶著十分譏諷,又道:“魔教真是活膩了,明知不可為,偏要頂風作案,一心求死。現在可好,走得干凈,死無全尸,你有甚么要說?”
紫袖忍不住掐自己的腿。如果這是王爺頭一次來,展畫屏此前便對事態一無所知,這時聽見這樣的話,實在是……
小孔中寂然一刻,沒有回音。
王爺又道:“你自然是不把甚么生死放在眼中,想做的事只管要做成,可我偏不許你做,咱們到底是要看看誰更能撐得久。只是……”他停下笑了兩聲,又說,“舍身佛看來是不成了,竟忘了你身邊不過都是凡人,并非所有人都像你一樣,是不顧性命的夯貨。旁人貪戀的,比你可要多得多。連你也沒想到罷,數年煎熬,到頭來毀在自己人手中。”
嗆啷一響,他話音剛落,便響起鐵鏈撞擊的聲音。紫袖聽得一驚,又心中有數,展畫屏必然是被牢牢鎖住,此時方有動作,牽動鎖鏈。他的心揉成一團,不知他要說甚么話。小孔中卻又恢復寂靜,展畫屏依然一聲不吭。
王爺隨后便說起薛青松被收買的事,紫袖聽著熟悉的言語,口中一片苦澀。這一招釜底抽薪,將魔教所有前來開戰的人歸攏一處,又灰飛煙滅。王爺此時說給展畫屏,就像說書人講著甚么傳奇掌故,不知是在逼他開口,還是在宣告誰的勝利。
不多時,王爺便說完了當夜的事,又柔聲道:“拿下魔教也便罷了,更加想不到的是甚么?是你一心弒君,你的紫袖背地里卻早成了皇兄的侍衛,還跟我商量著捉你。展畫屏來與不來,兩頭受騙,你說可笑不可笑?”
來了。紫袖的手在膝上緊緊握成拳。王爺既有耐性,又有手段,數種方法慢慢試來,即便展畫屏不肯開口,這一把尖針當中,總有一枚能夠刺痛他。他心驚膽戰地等著,忽聞一聲冷笑,展畫屏到底出了聲。他聽見那聲音,忽覺渾身無力,想聽又不敢聽,想跑更不肯走,忍不住貼在墻壁上,涔涔滲出冷汗。
展畫屏的聲音隨后響起:“他能進宮,必然是你的功勞。如果沒有你從中引薦,等閑一個小小江湖子弟,怎能輕易攀上高枝?依紫袖的脾性,也不會自行投身那座染缸里去。”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