紫袖瞟了一眼旁邊的朱印,知道這句并非大話。
展畫屏毫無動靜,王爺像是滿意了,又道:“我只要得空,就來陪你坐著,你是躲不過,咱們不死不休;這些年的體己話,攢著慢慢說。只是親厚不急在這一時,今日的經(jīng)還沒有讀,這一本我得看完再走。”隨后當(dāng)真不再開口,只翻起書來。
朱印便朝紫袖擺手,又將門開啟,出了地牢。紫袖默然不語,直到走出長廊,兩人并排停在臺階上,才吁口氣道:“我從前一直以為王爺喜歡我?guī)煾福瑢λ灰妰A心久久不忘,這回才二話不說出手搭救,把他藏了下來。今天才知道,他的心思和我想的不一樣。”
他單是聽兩人對談,都聽得出展畫屏對王爺毫無情意,王爺內(nèi)心定然早已明了,因此只想叫展畫屏難過。他寧愿把他關(guān)起來,用刻薄的言辭招惹他,一心討他的嫌,看他惱怒癲狂。也許展畫屏被他激得發(fā)瘋,他才真正痛快。
因?yàn)樗@些年念著展畫屏,又甚么都得不到,已經(jīng)快要瘋了。而今人已到手,正是他報復(fù)的時候。
紫袖暗自揣摩,朱印帶他來,十有八九也是出自王爺授意,自己要想單獨(dú)摸進(jìn)地牢去,可就遠(yuǎn)沒這么容易。
他想著兩人的幾句話,展畫屏一提起,王爺竟然就沉不住氣,其中必有蹊蹺;若是能找出甚么端倪,說不定能由此突破,趁機(jī)再來一回。只是方才語焉不詳,他并不懂,便向朱印道:“我?guī)煾刚f起清修,你……”他思量著措辭,“我從前見過你帶王爺下地牢去,還曾大惑不解,原是去練功的。是你教王爺練武么?地牢被占著,當(dāng)真不礙事?”
“不礙事。”朱印道,“最底下單獨(dú)還有一層,與另外兩間石室都不相連。王爺只需每月進(jìn)去一趟,并不多去。”
“一趟……”紫袖回憶著王爺躺在朱印懷里的模樣,又想起展畫屏所言“藥方”云云,心中陡然一個激靈,當(dāng)即低聲問道,“王爺病了?吃甚么藥?連我?guī)煾付贾溃梢姴簧倌觐^了。”
朱印見他問得直接,也便不再隱瞞,說道:“我同你講過,王爺幼時曾飲下毒酒。”
紫袖愈發(fā)覺得不祥,警覺道:“我記得,皇帝的媽試探他,他將兩杯酒都喝光了。不是后來又救了回來么?”
“是救回了命。”朱印道,“自那之后,難免身體虛弱,又不能一味亂補(bǔ)。壽王曾四處求醫(yī),求來一道秘方,頗見起色。只是王爺雖然筋骨漸強(qiáng),卻已不能再有子嗣,因此拒不納妃,連圣上也不來干涉;另外每月需進(jìn)藥一次,已成習(xí)慣。”
紫袖看他說得這樣平靜,不禁瞪起眼睛,又忍不住道:“他按時進(jìn)宮去,就是去……去吃這藥么?要進(jìn)地牢清修也是……”
朱印答道:“進(jìn)藥之后血?dú)馕蓙y,身如火熾,心性不穩(wěn),欲念橫生,唯有一個法子能解。地牢無人,自然比寢殿合適;我亦能以真氣助他正脈歸元。”
紫袖對情事早不再陌生,自然懂得他話中之意,看著他毫無波瀾的眼睛,心中暗生驚恐:難怪展畫屏一說“清修”、“親事”,王爺幾乎當(dāng)場翻臉,此事牽扯過往甚多,提起來的確是針尖對麥芒;他又瞥見朱印手腕淤痕,不敢再問。
朱印覺察他的視線,卻坦然道:“當(dāng)初我曾傷到王爺一回,自那之后,便自行將手腳鎖住。”
紫袖啞然,心中浮現(xiàn)王爺打扮得整整齊齊進(jìn)宮去的氣派,他還曾夸過好看。本來打算問明這事,找到借口潛入地牢去,聽罷卻心緒紛亂,五味雜陳。他想了一刻,最終說道:“你當(dāng)真是羅漢,果然都看得透徹,不打誑語,全無分別心。說起這些事來,也跟念經(jīng)是一樣的。”
朱印微笑道:“罪過,也不能這樣說。邪念總是有的,因此不悟大道,難證菩提。”
兩人蹲在廊前臺階上,眼前一片清雅冬景。
紫袖問道:“印哥,你為了王爺還俗,是在幾歲?”
“十二。”朱印答道,“我十歲時偷偷見到王爺喝下鴆酒,便再也忘不掉那一雙眼睛。后來壽王同素墨大師說起侍衛(wèi)一事,我才毛遂自薦,還俗離寺。”
“竟是你自己要還俗的……”紫袖嘆道,“我以為是被你師父派去護(hù)衛(wèi)他。”
朱印微笑道:“起先素墨大師并不允準(zhǔn),只要我留在大般若寺練武。我自陳佛心不堅(jiān),便將全身功力散去,武藝還了給他,才出了寺門。”
紫袖幾乎跳了起來,盯著他道:“你也散過功?你的功夫也是重新練起來的?”
朱印道:“那時廢去了根基,反而發(fā)愿精進(jìn),練到二十歲方有所成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