展畫屏笑道:“怕甚么,陳家人總會想法子遮掩。”
紫袖想著此后的事,的確是王爺叫人送了畫來,才將這一段公案平息:那時他聽話不多說,只以為是被皇帝試探;皇帝自然聽王爺回稟,以為是他找回了《十賢圖》。有這件功勞打底,自己又扛住了金錯春的一擊,最終拿到金龍牌,進了金字班。往事歷歷在目,他百感交集,心中慨嘆:展畫屏對大般若寺高僧視如不見,明目張膽去偷;而王爺應當早已料到他遲早有此一舉,于是備下了仿品。這兩位都是藝高人膽大,一個偷盜,一個造假;自己只是個跑腿的,兩頭奔走,倒是幫著畫完了這一個圓,三個人被一幅畫圈入其中。
想到此處,他輕輕搖了搖頭,帶著點遲疑問道:“雙龍之難,凌云派也卷在里頭,那時你回山做掌門,也是打算好了要報仇的么?”
展畫屏道:“那是鳳桐和陳麒杰交換的條件。我在凌云山向來悶頭練武,對幫派事務毫不掛心;鳳桐又暗算過我,想必心中有鬼,因此暗中效力壽王,倒并未牽扯上我。在他二人眼中,我是個局外人,正好拿來隔上一隔——待我繼承掌門之位,凌云派便正式退出戰局,雙方切得干干凈凈,宮變之事再無人知。鳳桐以此保全門派,想必胡不歸也有如此舉動,只因活得久些,自然免不了替死人了賬。不像鳳桐死在山上,倒避過了許多難聽話。”
紫袖聽他說起太師父之死,忽然想起一件事來,急著問道:“魔教上了凌云山,后來下葬的人不是你罷?”看展畫屏眼神狡黠,盯著自己不說話,只得又道,“不是瞎猜,有證物的,是大師兄掘墳來著……”
展畫屏面現無奈之色,搖頭苦笑道:“徒弟都是甚么東西,一個兩個不聽話!你們幾個里頭,我看只有明芳最乖。”
紫袖笑了一刻,又問:“那人是做甚么的?”
展畫屏便道:“先帝喜好出行,起先我曾跟著;后來叫我護衛睿昭太子,不欲旁人知道;外加我偶爾還要回山:為掩人耳目,難免要使些手段,我忙不過來的時候,如果不是甚么重要場合……”紫袖頓悟,接著道:“那個人替你!”
“正是。”展畫屏道,“蘭汀找來一個與我有幾分相似的人,對太子極為忠心,在臉上動過手腳,數年下來容貌身形粗看同我幾乎一致。雖然武藝有所欠缺,只因頂替我的次數不多,便也從無紕漏。宮變之后,便在魔教之中,一起搭救故人。三年前他力戰克敵,受了重傷,眼看命不久長,便自行提了這個主意,大伙兒才商議決定夜上凌云山,趁機將我換出來,安葬了他。動手的人是我,給我預備的那些禮節儀軌,他比我受得起。”
紫袖道:“怪不得你一直同旁人不大親近,想是也有這一層顧慮,萬一他替你現身,不至于被瞧破。他將最后一口氣也獻了出來,自然應該長眠山林之間,不受攪擾。你放心罷,既然是魔教的人,大師兄必會妥當安置,回頭再好好補做一場法事。”
他一邊說著,忍不住伸出手去,覆蓋著展畫屏的手。他不敢握得太緊,心中有個聲音低低地說:不是他。
果然不是他,那時候闔上雙眼,靜靜躺在山上的,是另一個人。
他自然敬佩那個人的心志,為他毅然赴死的義舉動容,又在確認那不是展畫屏的時候,悄悄感到一絲異樣。
眼睜睜看著展畫屏倒下去的那一瞬間,化作經久不息的噩夢糾纏著他,是他長久自責和恐懼的來源。此時被展畫屏親口講明,像是將他心上的數重枷鎖除去了一道,那沉重的東西在心海中漂浮,將一段生死界限推得越來越遠。
只不過稍稍輕了一瞬,xiong膛又被壓得刺痛起來。那個聲音又說:上回不是他,以后也不能是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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紫袖:師父,你和王爺好像詐騙集團的同伙。
展畫屏:徒弟,你好像罰站墻角的狗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