兩人對話的回聲在殿內回蕩,良久方住。心明面上復又浮起慈和笑意道:“眼中有我,心中未空,不過’如實’而已。施主拜佛時,想必拜的也不是那幾座金銀塑像罷?!?/p>
紫袖同他對視,心有靈犀,喜笑顏開,只覺周身輕松無比。
心明長眉一顫一顫,伸指輕點他的眉心:“既是求的自己,吃飽睡足即可。無處不能修行,又何必非要出家呢?佛度有緣人,敝寺自然常迎嘉賓,喜結善緣:學武倒好說,明日與武僧切磋便是;若說避在寺里白吃飯的和尚,有老僧一人足矣?!闭f罷轉身悄然離去。
紫袖心悅誠服,向那大袖飄飛、穩如磐石的背影合十致禮道:“多謝大師點化?!?/p>
近兩年他再不敢隨意吐露真心,唯恐再次犯下甚么錯處,倒在這里說了出來。因煩惱而煩惱,因痛苦而痛苦,縈繞心頭的陰翳,都在老和尚的海潮音下煙消云散。
即便后悔,也不覺得萬事成空;即便傷懷,也決計不愿意忘記從前。痛仍是痛,錯仍是錯,念佛不能贖他內心的罪,可他還是他。
他終于全然接納了自己。
他已經走過了許多處,還有更多地方沒去過,更多辦法沒有試。既然生死無常,唯有趁生時邁開腳步,臨死那一刻才越發坦然。
殷紫袖是注定要在紅塵中打滾的人,便繼續去修福慧罷。
他xiong中澎湃余波未去,兼之心明允他留在寺中練武,更為欣悅。若同武僧切磋得宜,或許也能學到三皈依掌——想到此處,忍不住心花怒放,只盼天快些黑,再快些亮,好早早去練。
這無名空殿的門向來不鎖,他午后便又踱來看畫。不多時便有小沙彌偷跑進來,又同他說些閑話。兩人嘀嘀咕咕一陣,便聽見叮鈴鈴的清脆鈴聲,又有青年僧人說話聲。紫袖尚不知何事,小沙彌驚跳起來駭笑道:“我竟忘了,今日有香客來訪。”又朝一旁指了指,“這里有個窩兒,最適宜躲懶。你先藏著不要出聲,人走了我再來叫你。”說罷抄起身邊紙包一溜煙竄出門去,咣當當將門扇全部關嚴,已有僧人搬著桌椅走到門口,隨后便是擺茶果的吆喝聲。
紫袖被關在殿內哭笑不得,依言尋去,果然石臺最里頭有個不深不淺的凹陷,放著一個小小蒲團。他不由發笑,便坐下歪著頭看那壁畫,越看越覺有趣。
外頭腳步聲漸近,紫袖本不在意,聽著聽著,臉色忽變。
香客兩位,其中一個腳步重些,再平常不過;另一個走路輕緩得多,也熟悉得多,像是漂在塵土之上,京城再無第二人。
這是朱印的腳步聲。
這時二人停下,拉扯木椅,有人落座,隨后道:“你也坐罷?!?/p>
果然是六王爺陳麒樞的嗓音。
沒想到來訪之人竟是他們。一門之隔,紫袖屏息靜坐,收斂聲氣,默默揣度。兩人坐在了廊角,想必是借著高處一賞山中清幽佳景;看寺中舉止,應當也不是頭一次來了。這許久不見,原來王爺如今搬出了城,倒來這里尋清靜。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