紫袖心想:“如意還小,弄不懂這些話是甚么意思,只是平時聽大人說過,硬記了下來。”便道:“你說得很是?!?/p>
如意又問:“殷師弟是甚么?”紫袖道:“殷師弟就是我,我就是殷師弟?!?/p>
如意搖頭道:“你不。你是紫袖叔。”紫袖便道:“我叫殷紫袖,紫袖叔就是殷師弟?!?/p>
如意聽得迷糊了,又搖了搖頭,皺起兩道淡眉想了想,遂放棄,去抓紫袖的頭發,玩了一刻又問:“為甚么沒有爹爹媽媽?爹爹媽媽哪里去了?”
紫袖說:“我也不知道?!比缫馑剖呛軡M意紫袖肯和顏悅色與她聊天,又仰起頭來對他笑,像要告訴他世間真一般,炫耀道:“如意有爹爹媽媽?!?/p>
紫袖微笑道:“是了,如意的爹爹媽媽都很好,如意也很好?!比缫饴牰诉@幾句,更是開心,摟著他的脖子,忽然咯咯笑出聲來。
此時何少昆背著一個花布包袱,終于趕了來,笑道:“小紫袖,好幾天沒見你了?!碑斚陆舆^孩子,對著長劍一努嘴,“師父又要查功課了?”
紫袖搖搖頭,一邊對如意揮手做鬼臉告別,一邊對何少昆道:“陸師叔剛過去了,師兄這是來晚了?”
何少昆帶著三分狼狽道:“可不是,你嫂子這幾日不在山上,我帶著如意簡直焦頭爛額?!庇肿呓旱土寺曇?,“我師父他們說甚么,你都別放在心上。他們就是妒忌你討長輩喜歡,看見有師長護著你就不忿。不說兩句難受,心倒不壞的。”邊說邊退出幾步,“掌門師伯一時半會兒來不了,別怕?!庇痔鹗謥碚辛苏?,竟施展開了輕功,抱著孩子一陣風般地去了。
紫袖見他招手,回身一看,大師兄費西樓就在不遠處,便撲上去,二人并肩出了大門。費西樓便道:“心里難受么?”紫袖道:“你都聽見了?”
西樓道:“我從那邊過來,看他們那副樣子,必是趁機來說了兩句好聽的罷?孩子話你卻不要在意?!弊闲湫α艘宦曊f:“我不難受。孩子說得也沒錯?!?/p>
費西樓心下凄惻,對他笑道:“你就這點好。”把兩只手朝兩側伸得老長,比了一比,“心有這么大?!?/p>
紫袖見大師兄面帶不豫之色,便笑道:“我自襁褓里便在凌云閣長大,眾長輩待我與收來的弟子自是不同,就說練武,小時候誰肯板起臉來逼著我練功?單這一條,笑話個百八十次也不算多。旁人說不要緊,只要別趕我下山,我就不在意。”
費西樓冷笑道:“平白無故誰趕你下山?你也不必這樣忍氣吞聲,怕他們作甚?今天可巧叫我撞上,咱們干脆就斷了這個便宜。你等著,我去論論。”說罷轉身又朝大門走去。紫袖慌得一把拉住求道:“別?。‘斦娑疾凰闵趺吹?。再說他們也沒說錯,別去鬧罷,大師兄……”
二人一個走一個拖,遠處有人瞧過來,紫袖急得鼻尖冒了汗。費西樓心里一軟,嘆道:“造孽喲,師父只管將你帶來,他當時也不過是個孩童,何況又沉迷練武,哪里懂得拉拔孩子?整日從這里推到那里,教你怕成這個模樣?!碧鹦渥咏o他擦汗,又說,“也多虧凌云派在北方劍門里算大的,這百余載經營下來,不少弟子成了家還住在山上,才能幫著照顧你?!?/p>
紫袖見他停了腳步,才放心笑道:“的確有兩位嬸嬸和嫂子對我極好的,也有些師叔師兄愿意帶我玩。師父不管,吃喝拉撒倒也沒落下?!庇值靡獾溃罢l讓我小時長得玉雪可愛,又格外聽話,連師父都喂飯給我吃——你不也喜歡我么?”
費西樓攬著他的肩膀朝前走,撇嘴道:“是呢,誰叫你天生長得乖?興許也是早早覺察自己與其他孩子不同罷。我曾聽說,你受了欺侮委屈,便坐在墻角扁著嘴默默流淚。別人家的幼兒都回去找爹娘哭訴,你又找誰去?”
紫袖說:“我雖然無父無母,卻也沒受過父母約束。有時候看著他們被爹娘揍得屁滾尿流,我還覺得慶幸——當爹的被氣到口吐白沫,當兒子的被打得半死不活,這有甚么好處?或者爹娘拌嘴動手,孩兒哭天搶地,看得人難受。照這么說,寧肯別人覺得我可憐,偶爾對我好一點,人多了便也能經常沾點光。”
費西樓笑道:“說你心大,果真是大。長輩哪怕’偶爾’加意呵護,久而久之,定然有人心中不服,這在家中也是常事,何況是江湖門派?年輕弟子當然會對你出言譏刺。只是咱們命好些,師父竟做了本派掌門,他們也不敢過于放肆,你更無需忍讓。師兄絕不會丟下你不管,也沒人趕你走。”
紫袖聽見“師父”二字,便即興高采烈,哈哈笑道:“他們那些話,我從小不知聽了多少,何嘗沒偷著哭過?早都不放在心上?!眽旱吐曇舻?,“我總想著,我師父是誰?這可占了天大的便宜。他們的師父哪里及得上我師父萬一?怪可憐的。就算說我兩句,也不能就此換了過來,索性由他們嫉妒去。”
費西樓笑出聲來,聽他這幾句話發自肺腑,剛要取笑幾句,前方已有人招呼道:“大師兄!殷師兄!”
費西樓微微一笑,紫袖搖臂應道:“鄭師弟!芳娘!”便有兩個年輕弟子迎了上來,一個虎頭虎腦的少年,大約十四五歲;一個臉若春花的少女,年紀只十二三,一齊走近。那少年只是憨笑,少女帶著靦腆道:“師父傳話,讓我們等到二位師兄,都去落云峰山腰小石坪。”又朝費西樓笑道,“大師兄也先不急著爬山?!彼娜吮阃略破鸱?,向落云峰去了。
紫袖聽聞展畫屏要來,心里自然歡欣無限,轉念一想又說:“今天必是又要考校,十有八九還是要罰我,這頓午飯幾時能吃上也未可知。早知道師父要來,我早飯該多吃些?!?/p>
明芳咯地一笑,沒有說話。那鄭師弟向來話少,此刻卻甕聲甕氣地道:“我給二師兄帶了點心?!?/p>
費西樓哈哈大笑,紫袖也笑出來道:“還是你想得周全,不過二師兄要是出來吃點心,那可要嚇死咱們了?!编崕煹茴D時一臉迷惘,芳娘也望了過來,問道:“為甚么就要嚇死咱們?又不是沒見過你吃?!?/p>
鄭師弟正凝神聽師兄說話,忽然肩膀被人一撞,差點跌倒,身畔有個人呼呼掠過,邊行邊說:“好……師弟,不擋道?!闭f著便前行了十來丈遠。四人一愣,明芳道:“是成師伯那里的師兄罷,這是干甚么?”
隨后又有人向前沖出,只聽身后不知是誰高聲叫道:“快些快些!不要被人搶了先!”紫袖有些意外,張開手臂將師弟師妹護著,只這一刻,便又有數人也隨著向前疾奔,幾道淡青色身影猶如狩獵,追著最先的人不放。
一時間山道上塵土飛揚,明芳大惑不解道:“怎么這樣急?前頭怎么啦?”
紫袖一拍手掌,道:“頭先那人喊得響,必定是搶著占石坪去了!”說著也搶了上去,追在人群之后。鄭師弟跑了兩步便跌足嘆道:“這可怎么好?師父說了要用那里……咦?那不是大師兄么!”他伸出手向前一指,歡叫起來,“大師兄好快!”
原來費西樓也拔足追了上去,眨眼間便趕過了紫袖,又趕過中間幾人,已追到打頭的人身后五丈之內,尚在向前趕。紫袖拉住師弟師妹,三人都是少年心性,當下又是叫又是笑,跟在后頭,雖然慢些,卻看得清楚。明芳看數人都慢下了腳步,不禁贊道:“大師兄真厲害!他們管保輸啦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