六王爺便道:“今天是甚么良辰吉日,想得這樣周到?”紫袖聽他話音一直涼涼的,不知是生氣還是怎么,只得道:“我不是你的走狗么。”
六王爺接過旁邊小托盤里的茶喝了一口,淡淡地道:“你去罷,我這便要進宮,你就在城里各處瞧瞧。”
紫袖帶了劍,跟著六王爺周圍一群人,一道出了府,始知王爺的儀仗原來這般氣派,彩旗、羅傘成山成海,又有鑼鼓管笛,長長短短的刀槍劍盾,還有許多七零八碎,看也看不清。在池縣見過的娶親隊伍,也不見這樣長。他等人都熱熱鬧鬧過了,才上了大街。
京城鬧市車馬喧囂,常見紅墻綠瓦,比起池縣,自有另一重端肅威嚴之美。街市之中店鋪鱗次櫛比,日光洋洋潑灑在字跡工整的招牌上;小巷穿梭著販夫走卒,引車賣漿,聲調高亢;間或閃過趕著馬車遠道而來的商隊,奇麗服飾,異色瞳仁,都混在人群當中。酒飯香中飄出讀書聲,工匠路過果菜攤子邁進自家鋪面——大乾南北西東的人與物,像是縮小了無數倍,凝聚出一個京城來了。紫袖邊看邊行,將王府周遭大路小路繞遍,走得口渴,便在一家茶棚喝茶。
攤子上到處有人談天,紫袖當捕快養成了習慣,有一搭無一搭地聽著。不一刻背后便有個沙啞嗓子說道:“早晨像是哪位皇親國戚進宮去,那一路的威武!”同伴便道:“自然是興王了,當世誰還配得這般榮寵?他不進宮,皇上還想他呢——就這一個弟弟還在京里住罷,八王爺還小,尚未開府,剩下幾個都出去了。”啞嗓子又道:“就七王常回來,聽說是書呆子一個,想必也不是回來瞧皇上的。”
紫袖叫小伙計再添一杯,鄰桌上便有人朝后頭搭訕著說:“要說這幾個弟弟,還是興王貼心,不是說連封地都不要么?就為了留在京里陪著皇上,才獨得這份偏愛,皇上寧愿拿私房錢養他呢。”那啞嗓子嗤道:“明明是那位不放心,把他擱在眼皮子底下,有甚么事兒也早知道。”鄰桌卻說:“不見得,那幾個王爺都不怎么長進,指望不上;興王和皇上一塊兒長起來,知根知底,才留在身邊當個左膀右臂。”
紫袖慢慢喝著杯中淡茶,不知六王爺若聽見自己成了旁人口中談資,會是甚么反應;轉念一想,他長居京城,又常微服出行,想必早已習慣了。
他掏出幾個銅錢,剛想離去,又聽啞嗓子的同伴笑道:“聽說那興王長得中看,政事上卻不中用,一心只愛游山玩水,竟連皇上也勸不回來,這才擱在眼面前兒,起碼在家時能看得住。”鄰桌低聲笑道:“要是咱做了王爺,自然也成天出去游玩,好吃好喝,哪個惹得起?”三人正說得起勁,忽然一陣喧嚷,幾個衣著光鮮的男女路過茶攤,像是在找人一般,朝前去了。
紫袖下山半年來,見了不少江湖子弟;天子腳下,能人往來,也不少見。正看著,剛巧小伙計從身旁走過,瞧著他身畔的劍,笑道:“那幾位像是景行門的英雄,大俠可是有相識的朋友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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收到了海星,還有打賞。
沒見過世面的我,實在太感動了。
今天我們紫袖小試牛刀罷~~
烏飛兔走(4)
紫袖忙將銅錢遞過去道:“哪里,人家威風得很,怎會識得我——你倒認得全。”小伙計大笑道:“小的剛來,本也不認得,只是這些天來去的江湖豪杰不少,才記住了。”紫袖離了茶棚,尚聽見聊天的啞嗓子道:“前兒我家老婆子去大般若寺上香,還說見著了幾個豪杰,攜著刀劍,在寺里卻都恭敬。”
他曾聽吳錦一講過掌故,又在無盡藏閣看過些武功書冊,也跟朱印談過,已能認出許多門派弟子,自然也認出了景行門的人。此刻沿著大路走去,留意轉角墻根處,見有幾個奇形怪狀的符號,知道是幫派之間聯絡的信號,只不曾找到凌云派的。如此看來,近幾日各門派來到京城的人多起來了。紫袖手里的魔教相關消息中,也曾提起有幾個門派死了弟子,懷疑是魔教所為,卻又不像凌云派那樣留下了確鑿證據,最后都不了了之,也作不得準。
紫袖一面想著,一面假裝看街景,側過頭一瞟,見又有兩個人拿著兵器走過,只零星聽見他們說起“寺里”云云,想必也是大般若寺了。到得街角,只聽喧鬧聲陣陣,他正待轉彎,迎面卻摔過來一個人。紫袖忙將那人扶住,見是個乞丐,竟是被人群推擠過來的,對他打躬作揖。紫袖叫他去了,再一看人群中正圍著數人,當中便有方才景行門的二男一女,面色不善。
只見一個光頭漢子道:“景行門在京城也橫沖直撞,攔路竟如地痞一般。”景行門的女子香腮泛紅,不滿地道:“你們在寺中偷聽我們說話,又是甚么名門大派的手段了?”她身旁有個面貌穩重些的男子便道:“林師妹莫急,即便離得近些,旁人也未必就在留意咱們。”他身旁一個少年弟子卻道:“高師兄,若不是留意咱們,我的雨傘又怎會在他手上?我賭一兩銀子,他就是有意跟著。”
光頭漢子便道:“銀子免了,閣下落了東西,取走便是。”說罷手里執起一物。紫袖定睛一看,果見是一把半舊雨傘。再看他身材甚是魁偉,身后站著一個年輕些的,同他裝束一致,也是個光頭,二人衣袖上都繡著一棵樹的圖樣,便明白這大概是喬木海喬木莊的人——喬木莊莊主方思泳本人是個禿頭,因此門下弟子也紛紛效仿,不少人將頭發剃去,顯得威武。紫袖頭回出門,不想能見到兩大門派弟子同時現身,卻竟是為了芝麻大的一點瑣事對峙。
這時景行門林師妹便指責道:“你偷拿丁師弟的傘,見我們來要了,又裝好人,也忒晚了些。”漢子又道:“撿不是偷,我也不知是你們的東西。至于偷聽云云,更是無中生有。”那丁師弟抬手一指:“你們同靈芝寨的妖女在一起,若是背地里沒甚么詭計,我那把傘白送給你。”
紫袖便順著他所指,打量起一直沒開口的兩個女郎,二人都穿著顏色鮮濃的繡花衣裙,滿頭滿手戴著雕工精美的珠寶飾品,像是南方過來的。果然其中一個頭發像水波紋般打著卷兒的,聽了這話,便朝丁師弟道:“妖女?據說你景行門的前輩,還曾跟我寨中長輩一起練武制藥,想必也是妖人了?你不也是妖人后輩?”她口音嬌軟,眼眸竟隱隱透著碧色,多多少少也真帶著一絲邪氣。
景行門林師妹面帶怒色,高師兄便道:“是我師弟失言,女俠莫怪。”
丁師弟哼地一聲,將視線撇了開去。紫袖心中暗道:“聽說仙草湖靈芝寨的人大多擅毒,向來與中原門派往來不多,為何又與喬木莊扯上了干系?”
正想時,只聽那林師妹道:“既是這樣,那傘倒要不得了。師弟,咱們走罷,天下之大,哪里還買不到一把傘。”說罷扯著師弟便要走。
那光頭漢子卻道:“三位留步,景行門的東西,我喬木莊也不稀罕。”將手一晃,傘便張了開來,那人松開傘柄,卻伸手在邊緣一撥,一柄雨傘頓時團團打轉,猶如陀螺般嗡嗡作響,他抬手一揮,雨傘打橫飛出,向景行門數人襲去。旁觀眾人見了這般聲勢,都轟然叫好。紫袖心道:喬木莊方莊主的絕技“摧枯手”!看這大漢孔武有力,手上功夫卻甚是精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