紫袖見他二人已商議妥當,便只管聽著。嘉魚又將他叫在一邊,取出一件物事:“這個你拿著防身用。”紫袖看時,見是小小一件鳥形木雕,鳥喙前端有個極細微的小孔。嘉魚伸手扳動鳥尾機括,便有一枚牛毛細針自那小孔無聲飛射而出,沒入樹干。嘉魚道:“針上喂了毒,總有幾十枚在里頭,即便藏在懷中也能使。”又將一小包解藥和用法教了給他。紫袖當下武藝無可施展,也不客氣,便收了木鳥。
這時寨里幾個精壯漢子圍著幾輛車查來看去,呼喝不停,都作同樣打扮:赤著上身,只穿一條寬寬大大的繡花長褲,露出半身曬得油光發亮的肌肉。紫袖眼神在幾面赤裸xiong膛一掃而過,只覺個個值得艷羨,不免偷偷打量,對那線條最佳的一個,更是多瞧上幾眼;視線略一流連,又覺xiong腰腹越發眼熟。正暗覺不大對勁,不想那人竟朝他走來。紫袖抬眼一看,面目雖陌生,那眼神卻熟得不能再熟,不是展畫屏是誰?當即駭笑出來。
展畫屏身上不知怎的也涂成古銅色,畫了些曲里拐彎的咒文,臉上扮做靈芝寨漢子的模樣,除了目光煞氣過重,竟是幾無破綻。紫袖忍著笑看他,若不是自己認得這副身板,竟被他混過去了。展畫屏走近便說:“你方才表情不對頭。”紫袖笑道:“反正看的也是你。”擠出一個曖昧眼神投了過去,“教主這是豁出去了,脫得這樣干凈,大隱隱于市。”
展畫屏捏著他的脖子,走到一輛小車前,不動聲色將他丟了上去。紫袖也略作改扮,待全部準備停當,作別了嘉魚,幾輛車先后都過了吊橋去。二人乘著小車輕裝上路,展畫屏親自打馬,混在車隊中出了仙草湖。
紫袖只在車中,悄悄從簾縫中看去,見自己這輛車儼然便是靈芝寨外出做買賣的模樣;待出了大山,逐漸有了行人,展畫屏才悄悄又改裝束,扮做普通布衣車夫。紫袖瞧著他一時改一張臉,欽佩無已,欷歔道:“簡直是畫皮一樣了,我也要學。”又問,“咱們為甚么另行取道?”
“千帆院最近動靜不小。”展畫屏不緊不慢道,“上回蘭澤去百卉江,就是因為他們,才臨時改了日期。路上你我畢竟難免露面,貨物托靈芝寨運送反而踏實,咱們只管慢慢回去。”
紫袖看他為了帶著自己如此大費周折,心里十分感激,更是老老實實在車里運起功來。只覺進展雖慢,多少也能聚起縷縷內息,隱痛雖未盡去,氣脈之內總歸不再是空空如也,只感欣慰。
運過數次功正要歇息,馬車卻停了。紫袖問道:“要吃飯么?”展畫屏道:“這一刻許是沒工夫。”紫袖聽他話音甚冷,便知道出了岔子,掀開車簾去瞧。此時已離了仙草湖地區百十余里,左近并無行人,只有六個人列成半拉圓弧,隱隱已將去路堵個結實。
六人穿著同色衣裳,手執同樣兵刃。紫袖默默打量,見他們兩兩站在一起,連長相也有相近之處,不知是否三對孿生兄弟;又見幾人面色冷厲,來意不善,當下便問:“這都是誰?”
展畫屏道:“數不出來?也難怪你沒見過,這自然就是千帆院六畜了。”當中一人舉起手里又寬又短的黑刀向前直指,怒道:“姓展的!你識時務著些,還能在我們六雄手下求個痛快。”
展畫屏又道:“你瞧,養得好了,熊也認得我,只不大會說人話。”紫袖笑道:“能被魔教教主賜名,必是不勝榮幸,一時口齒不清了。”
那人又道:“多說無益,我等只管拿你項上人頭。”說罷六人便緩緩向前包抄而來。
展畫屏道:“只本座見過的六畜,便已換過了兩三撥——生來短命,有甚么辦法。”說著便動了,“叫你們頭領再換一批罷。”
紫袖聞聽此言,從身邊拿起劍遞了過去。展畫屏接劍起身道:“多年不用好兵器了,今日也來試試常明劍。”
說罷衣角揚起,已然前趨,早拔劍在手,不等眾人發話,一劍便朝左首一人揮去。那人顯然有些本事,自他說話,便將手中寬刀舞成一團銀芒,警惕過人。展畫屏視若不見,只如閑庭信步,長劍劈下不帶絲毫遲滯,破開刀光如切豆腐,毫無聲息便從那人頭臉一側斜斜直劈到地——那人從肩膀到腰胯徑直裂開,竟被劈作兩半,雙眼尚未閉合,兩半軀體已落在地下,一時未死,仍能發出嗬嗬低呼,周身血水四濺,腥氣沖鼻。
紫袖雖見過展畫屏出手,身在車內仍舊暗自心驚;其余五雄看了這樣一劍,眼神登時驚懼,像親見勾魂無常,不約而同向后退了一步。展畫屏卻回頭對紫袖微微一笑:“好劍。”
話音未落,又再向前,手中劍光直如銀龍,分刺其余五雄。那五人自然起刀招架,又有一人眼神閃動,意欲沖向馬車。紫袖忙忙看去,只見展畫屏手中劍影起落,去向眼熟無比,竟是別離劍的路數,不禁激動起來。一時刀劍相接,叮當作響,展畫屏手下不停,口中卻道:“昭君出塞。伯牙碎琴。霸王別姬。十八相送。別鶴孤鸞。”每報出一式劍招名稱,便已刺至一人身前,劍光閃處,或格開刀刃,或穿透刀網,劍尖又快又準,堪堪刺進心口;五招報完,前半截劍鋒染得血紅,五雄已尸橫就地。
紫袖輕輕按著xiong口,看完了他運劍的勢頭,又看著他的背影,一時不知身在何處。
展畫屏站在五具全尸和兩半尸塊之間,手腕輕震,常明劍“嗡”一聲低響,劍上血跡當即匯作一條血線,朝外斜飛而出,劍鋒干干凈凈,竟不需擦;這才回手收劍,利落自然,那劍雖不是他的,卻像生來就長在了手上,比放下筷子還要輕易。紫袖目不轉瞬盯著他瞧,只覺舉手投足如施妖法,無一不精到,無一不美,不由得露出笑容來。
展畫屏回身走來,一面考校般問道:“后頭幾個為何不劈了?”紫袖想了想道:“省力。你如今功力并未全復,不能浪費一絲一毫在這些人……不,六畜身上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