出城的人流緩緩向前,兩個少女帶著幼年弟妹,挎著竹筐奔跑蹦跳,彼此呼喚著去挖苦菜。展畫屏扶著頭上斗笠,慢慢閃在一旁,讓這群前呼后擁的孩子先跑到了前頭去;等身邊人少了,才又挪動腳步,仍慢慢出了城。
麥粒灌漿,野地生出的花草已是擠擠挨挨。如果今年雨水足,也能有個不錯的收成。
這小城的父母官心思活絡,有意開辟商路,將左近各縣藥材匯集本地,許多居民就此做起小買賣。數年間輸送藥材,車馬來往更為頻繁,無論男女,手中有了活計都是英姿勃發。此時山中百草繁茂,云氣繚繞中時見采藥人的身影。
展畫屏一路走去,手中也拿著幾株草藥。身邊有山民經過,望著那幾棵花草露出歆羨眼神問道:“兄弟哪里挖來的?”
晴空萬里,一陣暖風帶來草木清香。這是大乾山川的氣味。
展畫屏將手中藥草遞給他,指了指路,轉而踏上向北的山道。
五月初五,端午。
興王府人雖不多,卻從幾日前就按著規矩裝點好了,節下種種常見物件,比起外頭賣的,自然格外精致數倍。園子里石榴花開得火一般紅,襯得花間禽鳥翎羽越發鮮艷,花香氣似乎穿過重重院落,直送進殿來。
陳麒樞對著銅鏡仔細看去,鏡中人面容端肅,頭發梳得齊,金冠也得嚴絲合縫,不見一絲隨性。他站起身來伸展雙臂,任由侍從為他更衣。等他穿戴完畢,便要走出殿去,乘上車轎,打起同自己身份匹配的儀仗,一路浩浩蕩蕩游向皇宮,徹底置身這節慶的喜悅當中。
到時候京城的路上,也該早已聚起許多百姓,有的要看綾羅綢緞敲鑼打鼓,有的要看幾撥官轎互相避讓的熱鬧,有的心中好奇王公貴族長甚么模樣,也有的并不在意,只是出門給親友送幾個自家煮好的粽子雞蛋。
旁人窺不見出門前,進宮后。只能在半路遙遙欣賞這些氣派。
衣裳已被撫平,任何一處細小衣角都完美無缺。他漫不經心轉過身來,朱印也已打扮隆重,早在門口靜候多時。
大乾的端午節向來是個熱鬧日子,不但民間各有習俗,宮中也不例外。各處除了擺放菖蒲、艾草,還要掛起精心描繪的五毒圖畫,以示驅祟辟邪。
長泰帝一早便與群臣相會同賀,諸般禮節之后便與眾人共赴園林,在寬闊的碧水湖畔同賞龍舟競渡。
年輕壯漢精神抖擻,揮動劃槳,驅趕著活靈活現的龍舟飛箭般掠過湖面。齊齊一排赤膊好漢渾身筋肉浮凸,隨著腰腹、肩背、手臂的擺動,似乎能瞧見力量是如何爆發,又如何化入水中推動龍舟前行。
岸上鑼鼓動地,叫嚷喧天,貴族兒孫難得不需讀書寫字,個個興奮已極,被這每年僅能一見的盛景激得熱血沸騰,彼此分不出喊的是“好”字還是“賞”字。
喧嚷多半日,大隊人馬返回皇宮,分頭賞賜已畢,又各自領取酒宴,進入歡聚暢談的正經場合。宮中早已妥當備下精致小宴,分與近臣、內眷;另外又設戲臺,以便觀看些熱鬧戲文。
皇宮燈火通明,燈光渲染出幾條長街,一直流散到不知名的街巷。花香,酒香,熏得天幕也泛著淡淡的甜。
長泰帝興致甚高,龍顏大悅,與兒孫嬪妃宴飲,直到夜間方散。
興王府中響起輕輕的腳步聲,原本不致擾人安眠,陳麒樞卻仍在寬大冷清的寢宮中醒來。白日里曬得久些,又喝了酒,額頭兩側突突地跳,不等夜宴結束便告罪離了席。睡得似乎踏實,又似乎做了個渾渾噩噩的夢,竟像聽見云板響過的余音。
外間窸窸窣窣地,有人來了。朱印低聲和來人說著甚么,隨后輕捷走近,停在不遠處喚了幾聲,聽見他的回應才稟報道:“今上龍馭賓天了。”頓了頓不見作聲,又道,“宮里來人說是多年勞心政事,氣血虧虛,今日冒著暑熱飲酒,才有此意外。”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