白衣女子握住,輕輕一抖手腕,劍上斑斑鐵銹盡皆簌簌掉落。兩尺長的斷劍周身淡青,在月光下亮起一道白芒。白衣女子盯著劍鋒上的“神農”、“空桑”,怔怔看了許久,突然一顆淚珠滴了下來,落在劍鋒上,沿著劍鋒滑落到草地,“人有情,劍無鋒。這柄劍原是我族七大神器之一,想不到這兩百多年的流離輾轉,竟然是沉沒在龍潭之底。”
王亦君雖聽不明白,但也隱隱猜出此劍與白衣女子有莫大淵源,見她睹劍傷情,心中也跟著萬分的難受,“既然這把劍原是仙女姐姐的,今日就物歸原主吧。”
白衣女子微微嘆了一口氣,“這柄劍在潭底兩百年,被你得到,可見上天注定你與此劍有緣。”她左手一展,無鋒劍又平空緩緩飛回,恰好插入王亦君腰間綠竹劍鞘。
“公子又是從何處聽得這首剎那芳華曲?”王亦君一楞,立即醒悟她說的乃是神農所唱的曲子,心道:“原來這首曲子叫做剎那芳華。名字倒也好聽。”當下一五一十,將自己如何在南際山頂邂逅神農,如何接受其臨終重托,如何掉入龍潭等諸般事宜,一字不漏的說與白衣女子聽。
白衣女子聽得神農百草毒發,在龍牙巖物化,花容微變,極為驚訝。她聽得神農臨終高歌剎那芳華曲時,不知為何,妙目中竟有瀅瀅淚光。
王亦君自然不知,這剎那芳華曲原是四百年前的木族圣女歌思瑤亞所做,知者甚少,能奏唱者更是鳳毛麟角。兩百余年前,木族第三十六位圣女空桑仙子與神農相愛之時,曾將此曲教與神農。其時二人為五族所迫,蓋因圣女沉于凡俗之情,大大悖于五族圣規,何況所愛之人竟是神帝。兩人逃避眾人追索,來到神農知交青帝的御苑玉屏山。在這天湖絕壁上,神農以金剛指刻下兩人合作的歌詞。三個月后,神農被迫離開空桑,在南際山頂目送佳人東去,從此天隔一方,杳無音信。正因此故,當白衣女子聽見有人也能吹奏剎那芳華曲時,極為訝異,便以簫聲合奏。
此時突然聽見天湖對岸,遠遠傳來洪亮的聲音:朝陽谷十四郎奉家父之命,前來拜見青帝!”白衣女子微微皺眉,“朝陽谷的人來了,咱們避上一避。”
白衣女子衣袂飄飛,行云流水,剎那間已經到七八丈外,帶著王亦君彎了幾彎,進了那三進的庭院,到后院里停了下來。“他們不會進到此處。咱們就在這站上一會兒吧。”那白衣女子將他望西側的竹叢間輕輕一推,自己卻飄到東側的竹下,再不言語。
王亦君所藏身的竹叢恰好斜斜對著庭院的三進大門,可以看見門外的那半面影墻和幾株松樹。只見那黑衣少年十四郎與黑衣老者及兩個大漢從天湖邊上出現,神態恭敬的緩緩走來。十四郎等人走到庭院前,躬身而立,不敢再上前。十四郎又大聲報了幾回,庭院中自然杳無回應。
這庭院乃是青帝居所,是玉屏山禁中之禁。十四郎自然不敢進來,只是垂手在門外靜候。青帝脾氣孤傲難測,常常閉門拒客。江湖中盛傳當年神帝神農氏游玩八閩,路經玉屏山,特上山造訪青帝。而青帝竟閉門睡覺,讓神農在門外干等了一夜。神帝之尊,兩人交情之深,尚且如此,何況十四郎之流。
故而十四郎雖懷疑青帝是否就在院中,但一則使命未就,二則憑青帝之性,即使無人回應,也不敢斷言定然不在院中,縱有千般不耐,也只能藏在肚里,滿臉恭敬的站在門外。
王亦君初時還興致盎然的瞧著他們木塑般的佇立門外,一動不動,但瞧到后來,逐漸興味寡然。而身邊白衣女子身上的淡淡幽香又不斷地鉆入鼻息之間,一路癢到心里。他悄悄地轉頭看去,只見白衣女子立在綠竹下,青絲飛舞,衣袂飄飄,似有所思,仿佛仙人謫落凡塵。
他卻不知道那白衣女子此刻心中也正在想他,白衣女子心中春水乍皺,漣漪陣起。日前上玉屏山,原只是漫游路過,順便拜詣青帝,不想未遇青帝,卻遇見這奇怪的少年。瞧他破落邋遢,不過是普通流浪兒,但不知為何,自己初一見他,便有親近之感,這種感覺生平從未有過,當真是怪異已極。是因為他也能吹得《剎那芳華曲》么?能將這曲子吹得這般動聽而有生氣的,寥寥無幾,想不到竟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。他無意間竟能獲得本族的無鋒劍,吹得剎那芳華曲,可見命中注定他與族中的因緣造化。神帝在南際物化,竟然托付于他,也是因為神帝瞧出他的特別之處么?
想到此處,她眼波流轉,朝他望去,想道:“沒想到神帝竟然會在龍牙巖上物化。倘若天下知道這件事,不知又要生出什么事端來。難道他是明知將死,才到那龍牙巖上么?當年他在那里眼睜睜瞧著姑姑去了湯谷,今日又在那里物化。這一切都是天意么?倘若姑姑知道神帝最后還唱著那首歌,她的心里會不會歡喜一些呢?
神帝將五行譜都傳了給他,自然已經是將他認為傳人了。但他年紀輕輕,單身行走江湖,卻懷有寶書仙丹,那不是如嬰兒攜寶過市,危險之極么?況且蜃樓城之行,兇多吉少,他卻絲毫不知道。”不知為何,她心中素來靜如止水,微瀾不驚,今日竟波濤洶涌,對這陌生少年的險惡未來,擔心不已。而這種莫名的擔心不知由何而來,更令她困惑茫然。
兩人正各自胡思亂想,忽聽見遠處半山腰上又隱隱傳來兵器交加與呼喝之聲,都是微微一驚。院門外的十四郎與黑衣老者也是臉上變色。究竟是誰如此大膽,敢在玉屏山上擅動干戈?
那刀兵之聲越來越響,突然有人喊道:“操他奶奶的,木族圣地,什么成了水妖的地盤了。”聲音粗豪洪亮。在青帝御苑,竟然有人語言如此不敬,山上眾人無不吃驚。
瞬息間,遠處一連傳出幾聲悶響,接連有人倒地,一個青衣大漢高高躍上天湖邊的竹樓。那青衣大漢身高九尺,渾身鮮血,站在竹樓之上,神威凜凜,宛若天神。
那黑衣老者瞧見朝著青衣漢子冷冷道:“想來你就是蜃樓城的段聿鎧了?”青衣大漢哈哈大笑:“不錯。
老子坐不更名,行不改姓,蜃樓城狂人段聿鎧便是我!”從身上撕下一幅衣襟包扎肋間傷口,大聲笑道:“靈感仰老匹夫,你怎地越活越是膽小,龜縮在屋里不敢見人么?”聲音洪亮清晰,一字不漏的傳入庭院中白衣女子和王亦君的耳朵里。
王亦君偷偷瞄了白衣女子一眼,見她玉靨飛紅,眉目之間怒意隱隱,知她惱怒青衣漢子狂言辱及青帝。
但那白衣女子雖然心中惱怒,但她素來不喜現身人前,更厭惡與人動手,是以怒則怒矣,卻按捺不發。
十四郎見段聿鎧置若罔聞,心中震怒,轉身朝著庭院恭恭敬敬抱揖道:“青帝明鑒,非十四郎想在玉屏禁地妄動刀兵,只是這狂徒目中無人,一再辱及青帝。十四郎忍無可忍,這才懇請青帝準許十四郎將這狂徒拿下。”
山上所有黑衣人盡皆朝庭院作揖行禮。
十四郎身形一變,仿佛突然折了三折,剎那間如閃電般沖天飛起,手中長鞭在空中一抖,朝段聿鎧腦門劈下。段聿鎧瞧也不瞧一眼,斜斜揮手一掌擊出。
但是長鞭到段聿鎧頭上丈余處時,突然發出凌厲的破空呼嘯之聲,那烏黑的長鞭瞬息彎曲,盤旋,猛地膨脹了四倍有余,鞭梢突然亮起兩道幽碧的光芒,既而一道艷紅色舌信急彈而出!那條鞭子竟然在剎那間變成了一條長兩丈余長,寬半尺的黑色巨蛇。巨蛇仿佛破皮出繭,全身漲裂,頭部陡然間又漲大一倍,碧眼森寒,突然瞇起,張開血盆大口,白牙森森,紅信吞吐,向段聿鎧“嘶嘶”咬下。
這幻電玄蛇乃是水族最為兇頑的十八靈獸之一,與王亦君的白龍鹿齊名。當年在碧水山為十四郎之父、水族四大法術師之一的朝陽谷水伯天吳收服,用北極玄冰蠶絲封印,成為朝陽谷七絕之一。水伯天吳對次子十四郎溺愛有加,將這幻電玄蛇鞭作為他的兵器,并獨創“幻電玄蛇指”,只需讀取封印訣,解開玄蛇封印,便可以施展“幻電玄蛇指”,隔空彈指,控制玄蛇的每一步進攻。而這玄蛇自封印中出來,兇性更盛,再得“幻電玄蛇指”的內力,更加狂性大發,威力遠勝于初。
段聿鎧左腳后撤,突然一腳踩空,登時身子微微一晃。便是此時,那幻電玄蛇突然彈躍而起,鋼杵般的尾部電掃而至,狠狠拍在段聿鎧胸膛!段聿鎧只覺嗓子一甜,一口鮮血噴射出來,身子被震得朝后飛出,重重撞在一株松樹上。
王亦君心中怒極,再也按捺不住,大叫道:“住手!”朝陽谷眾人大驚,他們中誰也沒有聽過青帝的聲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