寒荒王官依山臨淵,座落北峰半山險崖之上。宮殿外沿九里長的回廊飛檐流瓦,氣勢軒昂,如玉龍蜿蜓,迤邐延伸至峰頂。回廊之外便是萬丈懸崖,崖邊均以西荒白銅鑄以欄桿飛索,層疊防護。欄桿與回廊之間,鑿有一條寬達兩丈的棧道,環(huán)繞山勢,盤轉(zhuǎn)迂回,直抵天鏡湖。
出了回廊牌門,朝宮殿東門外的廣場上走去。廣場上有一縱橫各八丈的白玉樓臺,雄偉華麗,是名“登仙臺”。登仙臺所倚背的峭崖山壁上,有三十六個巨大的滑輪,吊動六輛銅車,直達崖頂。寒荒貴族、長老如欲上北峰峰頂,必須先由其他山峰坐飛索吊車到這北峰登仙臺,再由滑輪銅車送至峰頂。
從銅車中向外眺望,可以瞧見西皇群山之間,螞蟻似的金族大軍里三層外三層,將寒荒城分割、包圍得水泄不通。陣形井井有條,紋絲不亂。過了片刻,戰(zhàn)鼓軍號齊齊頓止,星河似的火炬漸漸熄滅,萬千旌旗在黑暗中洶涌舞動,彷佛江河暗流涌動,靜靜地等待著最后進攻的時機。一場血腥大戰(zhàn)迫在眉睫。
狂風呼卷,寒意森森。芙麗葉公主心里忽地一陣害怕,面色雪白,肩膀微微顫抖,忍不住閉目暗暗禱告,臉上卻依舊是微波不驚。王亦君微微一笑,“這姑娘瞧起來嬌嬌弱弱、卻端地堅強勇敢,倒有些像纖纖妹子。”
于是伸手將她手腕輕輕拉住,傳音道:“公主請放心!”自己的手被心中的男子握住,芙麗葉又驚又喜,臉上一紅,深吸一口氣,定下心來,將小手輕輕抽出。
轉(zhuǎn)身望去,卻見姑射仙子倚窗而立,發(fā)絲飛舞,薄紗下的臉容在月光中迷茫而神秘,那雙澄凈秋水眨也不眨地凝望著他,似有所思。王亦君心中劇跳,一時竟不敢迎視。眾人神色凝重,各懷心事,默默地穿過松樹林,沿著天鏡湖朝神女殿行去。
天鏡湖水光瀲滋,九十九名女子身著九色鹿皮長袍,頭戴鹿角,臉上書了諸多古怪的圖案,正手提冰石燈籠,低聲吟唱著奇怪的歌謠,在湖邊一塊高凸的巨石上頂禮膜拜。
王亦君四下掃望,心念一動,忖道:“這天鏡湖在北峰峰頂,難道先前那渦流竟是一直通往這湖底的嗎?”
念力積聚,探掃湖底,果然發(fā)覺有一股強大的渦流急速飛旋。又驚又喜,腦中倏地閃過一個念頭。
眾人繞過天鏡湖,沿著玉石大道步入神殿。在長老會開始之前,楚寧假借寒荒大神的旨意,誅滅背叛寒荒八族,向金妖通風報信的叛賊!殺一儆百,逼眾長老對其言聽計從。接著假借寒荒大神降授神諭與神女、大巫祝,逼眾人下決定:將那淫兇少昊殺了,用那狗賊的血祭祀八族戰(zhàn)旗,向金妖宣戰(zhàn)!
聽見王亦君傳音,芙麗葉公主全身一震,心懷納悶地站起身來,依照他的授意,提議立即前往密牢,將那淫賊少昊立即押往天鏡湖,進行大祭,在大神的見證下,用這淫賊的頭顱和鮮血祭祀八族戰(zhàn)旗!
密牢之前,女丑以咒語念力將那玄鼎巖挪栓開來,露出一個一丈見方的甬道。一路下行,一連開了九道混金銅門,方才真正進入密牢之中。甬道黑暗潮濕,拾級而下,相隔十丈方有一盞微弱的燈光,幽然跳躍。隱隱看見兩壁鑿了許多山洞,以玄冰鐵柱圍隔成囚室。許多渾身血污的重囚被困在囚洞中,嘶聲怒罵,狂亂地揮舞著手臂。
眾長老魚貫而行,心中不由忐忑驚惶。唯有姑射仙子白衣如云,冰清玉潔,在這幽暗濁臭的甬道中默默而行,彷佛雪蓮出污泥而不染。那清麗淡雅的風姿讓王亦君望之頓生寧靜祥和之意,心中傾慕敬愛更盛。
王亦君忽地想起纖纖已被關(guān)押在這地底密牢多日,不知她又受了什么委屈?心中憐惜愧疚,恨不能立時見著她的身影。當下凝神掃望,仔細搜索兩側(cè)囚洞,突然一凜,驚喜難抑,險些便要叫出聲來。前方右側(cè)昏黑的囚洞內(nèi),一個紫衣少女盤腿坐在大石上,冷冷地望著眾人;嬌喔滿面,俏麗動人,正是纖纖。
王亦君見她安然無恙,似乎未吃什么苦頭,當下傳音道:“好妹子!好妹子!我來救你出去!”纖纖一震,俏臉上露出驚喜之色,跳下大石,奔到鐵柵旁朝外眺望搜索。驀地望見王亦君頂開氈帽,對她眨了眨眼,嘴角微笑;纖纖登時大喜,春花似的笑容一閃即逝,眼圈一紅,恨恨地瞪了他一眼,淚水忍不住簌簌滾落。
王亦君知她著惱自己再次救駕來遲,見她掉淚:心中大痛,忽然想起懷中比翼鳥,連忙探手將那怪鳥的腦袋輕輕地提了出來,傳音笑道:“好妹子,你瞧這是什么?”
纖纖眼睛一亮,破涕為笑,俏臉上光彩橫溢。秋波流轉(zhuǎn),望見昂然而過的楚寧,登時面色大變,倏地朝后退了幾步。王亦君吃了一驚,急忙傳音道:“怎么了,妹子?”
纖纖似乎突然想起王亦君就在身旁,驚惶稍減;柳眉一蹙,嗔怒勃發(fā),以唇語說道:“大哥,這臭小子就是那只怪獸橈杌!那日在眾獸山上想要吃我的就是他!”
王亦君一驚,繼而忍不住笑將起來,傳音道:“妙極!好妹子,今日我便替你教訓(xùn)這畜生。瞧我怎生將他打回原形。”纖纖大喜,突然瞥見王亦君身后的姑射仙子,心中“咯咚”一響,笑容突地僵住,一種莫名的強烈不安和恐懼,瞬間從心頭爆炸開來,彷佛巨大的陰影剎那籠罩了她的世界,一時呼吸急促,腦中一片混亂。
不知何以,這陌生而清麗如仙子的女子,竟比這幽黑陰暗的地道,比那人面虎身的怪獸,比世間所有的一切……都要令她害怕。彷佛倏然掉入萬丈冰谷,懸浮而無著落……
王亦君見她楞楞地凝望著姑射仙子,俏臉上陰云密布:心下不由一凜,傳音呼喚了她幾聲,也無應(yīng)答。眼見眾神衛(wèi)兵催促前行,不能停留,遂溫言傳音道:“好妹子,你只管放心,我很快便救你出去。”
纖纖聽若罔聞,面色雪白地凝視著姑射仙子,眼中閃過害怕、厭僧、敵視、迷惘諸多奇怪的神情。王亦君等人遠遠地繞過石柱,即將消失在八角石門時,仍可看見她石像似的凝立不動,微微顫抖。
只見前方石壁上鑲嵌了一個黝黑的玄冰鐵門,門上懸了六道混金銅鎖,八個彪形大漢手持戈槍站在門旁。
這密牢通體由玄冰鐵所制,深嵌在山洞之中。唯有玄冰鐵門上,留了一個長寬僅為兩寸的方洞,乃是遞送食物飲水的所在,也是密牢唯一的通風口。
楚寧喝道:“打開!”六個彪形大漢連忙各掏出一枚青銅鑰匙,將混金銅鎖一一打開。女丑飄然上前,鈴鐺脆響,法訣吟唱。過了片則,“當啷”一聲,那玄冰鐵門自動震開,眾大漢吃力地拉拽銅門,脹紅了臉,將之徐徐拉開。
銅門寸寸移轉(zhuǎn),眾神衛(wèi)兵高舉火炬,亮光跳躍,斜斜照耀著黑暗而幽深的密牢。“鏘”地一聲,銅門盡開。
眾人突然怔住,瞠目結(jié)舌,冷汗涔涔流淌。燈火明亮,偌大的密牢中空空如也,哪里有少昊的身影?
楚寧泥塑似的呆立門外,突然顫抖起來,驀地大吼一聲,大步走入密牢內(nèi),將石案上的酒杯與鬲、瓤一一抓起,凝神察看,面色驚疑不定。驀地將酒杯、食器摔擲于地,厲聲道:“難道那小子竟化成了輕煙,從我們眼皮底下飛走了嗎?”眾人面面相覷,顫栗不敢回答。
王亦君心中大快,但亦猜想不透少昊究竟如何逃離此地。正自諾異猜想,忽聽姑射仙子淡然傳音:“那人還在這密牢之中。”王亦君吃了一驚,回頭望她。她淡淡一笑,妙目凝視著密牢右上角,傳音道:“這里必定有某位高人,以法術(shù)將少昊懸空角落,又用高強的障眼法將他藏了起來。”
王亦君火目凝神,仔細察采那角落,心中猛地一跳,果然發(fā)覺彼處光影有些異常。念力如織,細細辨查,終于隱隱看出一個淡淡的人影。王亦君研習(xí)《五行譜》,對大荒五族的障眼法均有所了解,金族的“幻光鏡訣”、水族的“鏡花水月”、土族的“移山填石”、木族的“一葉蔽目”……都是各有所長的法術(shù),其特征自然也不盡相同。以此刻那光影的變化來看,似乎是土族的“移山填石”。